早晨,阳光金灿灿的。村外的天上悬着几片云,五彩色,凝在空中不动,被日光晒得透亮。村民们有的已下地干起了活路。德贵乜斜着眼睛,看一眼明晃晃的太阳,心中有些发毛。他啐了一口痰,骂道:这狗日的天,热邪乎了!
德贵晃动着肥胖的身子,越过山梁上的一段公路,顺着公路下边的一条羊肠小道下去,便是他新上班的工厂了。走了这一段路,汗水已经从他黝黑的脑门子上渗出来了。虽然有些累,他的心情却是愉悦的,毕竟他不用窝在家里种地,也不用出远门打工,只在家里附近就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这总是不错的。
这是家化工厂,是这两年镇里招商引资引进的民营企业。那时候村里人见到七八台铲车日夜轰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山谷忽然喧嚣起来。在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短短几个月硬是建起了一家处处高楼大厦的现代化企业。周边的村民纷纷进厂,丢掉锄头,摇身一变,成为了工人。德贵的媳妇秀妮就是去年进的厂子。工厂里每月发工资,比在地里刨食种粮的收入强了许多。就这样,德贵也动了进厂上班的心思。
在进厂子之前,德贵特意打听了一下,看看哪个工种更适合自己。一线车间虽说工资高点,但是气味儿大,德贵担心有毒伤害身体,是去不了的。听说有个制冷车间,环境相对不错。只需照看一下机器,不背不扛,相对轻松,只是工资低点。本族的德柏已在那儿报上名了。
应聘那天,厂子里那个戴眼镜的人力资源部主任特意问他:以前是否进过厂,学没学过化工。
德贵摇头。
又问:识字吗?
德贵说:念过,我上过中专。
德贵想,这不是侮辱人吗,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中专生,怎么就被人看成了个大老粗了呢?又一想,也难怪,前些天,德柏已经来报过名了,人家一定是把他当成德柏一样的人儿了。德柏何许人呢, 他小学只念了一年,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既然目不识丁的德柏都能胜任这项工作,这对自己来说又有何难呢?
眼镜面露微笑,说:“你肚里有点墨水,到时候学起来就快了。”
德贵心想:你们瞧不上我,我若真来不了倒也好,正好可以再去干老本行。
在来这儿之前,德贵心里是有过一番挣扎的。德贵早年毕业于地区卫校,毕业后在镇卫生院当了名医生。可惜卫生院里医生的生活太清贫,不出两年,德贵便辞职外出打工了。十几年来的奔波劳碌,德贵早已忘了自己曾经是一名医生。
一个月前,姐姐递话说,镇卫生院想返聘他回去继续当医生。德贵去卫生院看了,虽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可那条件依然难以让人动心。赶巧村旁的化工厂也在招工,德贵听说在厂子里上班可以买个人养老保险,将来生活更有保障,这便来工厂了。
德贵来到厂内时,看到山脚下沟汊旁河南人大李的小土窑里已冒起了青烟。大李是工厂里聘请来处理废渣的专家。大李从家乡带来七八名工人,日夜匍匐在小土窑旁,装料出货,忙得不亦乐乎。此刻,他正赤着膊,汗流浃背。一手拿着把蒲扇使劲扑打着,一手拿缠在颈项上的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珠。他的身旁,两名工人正在装料,鼻子脸上黑魆魆的,满是灰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