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心 写于2016年8月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我们的窗前唱歌。晚风送来阵阵凉意,我知道,这个夏天即将走远。
夏天初来的时候,南方暴雨肆虐,连带着北地绵绵的阴雨,院子里的枫树叶上日日落着雨滴,仿佛离人千行的眼泪。阴雨过后,酷暑如期而至,烈日灼心、燠热如洗。
这个夏天,你背着书包,再不用我这个瘪脚又时而臭脸的车夫,顶着艳阳,每日独自穿行在这座城市里最拥堵逼仄的街道。突然赋闲的我,不经意间就会想起去年暑假,在北京八月挥汗如雨的桑拿天,你背着大书包走在新中关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样子。第一次长时间独自离家,你因酷热和饮食不调病倒在培训学校的宿舍里,当看到因焦急和忧虑在家休病假的我背着锅碗瓢盆仿佛从天而降的时候,你眼神里倾诉的委屈、疲惫、惊喜,让我疼痛不已。还未成年的你,单纯善良如白纸的你啊,那些离家在外的日子里,交到了很多良师益友,也见识了今后可能还会遇到的贪婪丑陋的嘴脸,作为母亲,我至今想起,依然会自责心疼心酸。
这个夏天,你继续钻在厚重的历史、文学、哲学的书籍里,甘心地做一只痴心的书虫。我总是会想起两三岁刚学会说话的你,跌跌撞撞地跟在你父亲后面,像模像样地吟诵着"三皇五帝夏商周、归秦及汉三国谋"。如今,随便提一个历史地理事件名词你都能结合地理形成、自然环境、人文变迁等方面侃侃而谈,文史地的积淀让曾经傲骄于当年高考历史全省第8、地理第9名的老爸自叹不如。
这个夏天,我的耳畔始终回响着六弦琴的乐声,或古典或现代。本以为从小喜欢写小说、摄影、藏古币、画国画的你,会有着不谙音律的遗憾。当某天黄昏,你抱着吉他,一曲一曲地弹奏,夕阳透过窗棂,在你头顶变幻着光影。我望着对面专心弹琴的你,那已被琴弦磨出厚厚硬茧的指尖,在我心里,弹出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音调。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却像是隔着15年走过的悠长的岁月。你的父亲坐在不远处的楼梯台阶上,点燃一支烟,透过氤氲飘散的烟雾,静静地看着一起唱歌的我们……这一幕,定格在这个夏天,飘落在我的记忆里。
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不满16岁的你就要背起行囊,奔赴大洋外的另一个国度。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会涌现出那首小时候听过的歌《送你一把故乡的泥土》。你一定要笑我多么老土与矫情,是的,在这个日行万里的时代,我无需送你泥土,我告诉你血脉与传承。
我们的祖先,在我无法推算的年代,挈妇将雏,逃离家园,落脚在这片一望千里的黑土地。风吹过,耳边还回响着金戈铁马的厮杀与悲鸣,身畔还残留着枪林弹雨的凄惶与无助。他们可曾想到,多年以后的一个后辈男孩儿,会在他15岁的青春年纪,远离故土,去实现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梦想?
我们的父辈,在那个斗志昂扬的年代,告别了乡下袅袅的炊烟和白发爹娘,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用他们的勤奋与善良,养育了虽资质平常却始终不懈努力的我们。作为最寄予厚望的孙儿,你能否感受到他(她)们因年迈而迟缓的眼波里写满的疼爱与不舍?
我和你的父亲,结缘于共同的专业和性情,生长于斯,半生没有真正离开过这个城市,出于各种原因,有过机会却止于勇气。我们是这个家园的守望者,却期盼你的人生丰富多彩,在坚守法律和内心底线的前提下,用你父亲从小教给你男孩子的10字品格:诚实、勇敢、善良、坚强、协作,感受这个世界的多样与多元,做一个快乐的人,做你喜欢的事,听从良知的召唤。
感谢你用你的成长教会我改变性格里的严苛与狭隘,我也曾在家长们拔苗助长、盲目攀比的虚荣里迷失,也曾在追求完美的期望里变得歇斯底里,也曾让我对你的爱因附加条件而变得斤斤计较,这一切使得正直倔强的你在刚烈的青春期内,我们一度冲突不断。那段时期,不用照镜子,我都看得见自己换了一张史上最苛刻狠毒的晚娘脸,生气的那一瞬间,你在我心里变成了世界上最不懂事的破小孩儿。可是,不管我怎样冲动地愤怒、误解,你都会在握手言和后的第一时间,用最温柔最依恋的声音呼唤我,让我后悔内疚,我才是那个长不大的任性小孩儿。当你的成长让我努力变回曾经温柔的我,你却瞬间长成了小男子汉,你不再像从前那样依恋我,却和你的父亲由一段时间的对抗变成了相互信任、相互倾诉秘密的好朋友。你,又让我的心因悔恨而疼痛。
养育了你,我才知道,最好的爱,意味着放手和成全。当执着的你用8个月的坚持、下定决心说服我们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走路、吃饭、睡觉都要牵着我手的小男孩儿已经长大。倔强的你把很多孩子提前2-3年的准备时间变成了半年,半年内,你完成了语言培训、托福、ssat考试、维力克面试、申请学校、印制小说、摄影、国画集、举办古钱币展,校园面试的整个过程。其中的艰辛和酸楚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压力下的争吵和眼泪打湿了多少本该温馨相伴的时光。所幸,这过程磨练了你的意志,让你成熟上进而坚强。
诚然,你依然有着男孩子惯有的小小的懒散、拖沓,时而还有青春期的烦恼和躁动,但这就是最最真实的你,孩子气的天真和慵懒。你会很快拥有新的朋友、愉快的学校生活,可我还是会担心和惦念,怕你受委屈、受欺负时的隐忍、生病时的无助、寂寞思乡时的悲凉……离家在外的困难,今后都要你一个人去面对、去克服;长大成人的心路历程,只能由你一个人去走。
临行的日子,我告诉自己,不要让挂念牵绊你远行的脚步,不能用不舍制掣你高飞的翅膀,分别纵然寂寥,就让我们来做一对守望的天使,用双眼目送你,千里万里、朝来暮去、寒来暑往。不管你坚强或是脆弱,我们会拼尽此生所有的气力,在你累了倦了的时候,张开双臂,为你守候一个温暖的家。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地球的两端唱歌。这个夏天过后,我的思念会如野草,在深秋、在隆冬,朝阳下、暮色里,毫无悬念地疯长。这个夏天,时光如魔幻般,将躺在我怀中胖胖的、调皮的你,变成了悠悠岁月里正青春的少年。
这个夏天,我心中的,最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