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里的蛐蛐拼了命似的唱歌,清越嘹亮,一位令人倾倒的自然高音歌唱家,尤其在夜幕笼罩的安静之下,能深刻体味到其汹涌的生命力量。
猛然意识到秋天已经来了些时候了!
韶光如电,无情之极,又要带走一批生命到头的家伙。所以,蛐蛐、知了什么的,大概是因为唱的是生命之残歌,所以格外的用力吧!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人们才会卖力地热爱生活,人的生存哲学有时同昆虫没什么区别,虽说讽刺,但的确就是那么回事。龙曾经这样同我说过。
静立夜晚人稀之地,秋风捎着寒意袭来之时,生命快到尽头的彷徨和凉意总要席卷全身,无助的孤独犹如一盆浇头冰水容易让人发慌发凉。
这是人到中年的悲秋心境吗?听说是一种心理疾病,但谁没病呢?成年人都是到处祸害的病原体,哪里有完全健康的人呢?
越是完美的人越危险,要同那种家伙随时保持距离才行,龙也这样说过,那种家伙总是愿意过病入膏肓的无趣人生,真是无药可医!
一年又快过去了哟!抬头看看,北斗星早已稳妥地指向了西方,时光竟然又让它不知不觉溜走了!龙说此话的时候,正在胡杨林的帐篷外抬头看着星空,他知道我只看得见北斗星,在空气好的时候。瑛啊!杜牧说得真对,人生不过是冰层下的流水,日夜东流人不知哟!
我和龙分隔两地,无用地站在夜空下,抬头看星星闪烁,算不算荒废着人生时光?荒废的时光还不够多吗?尤其是在十几岁的青春里,这等好时光绝大部分都被自己随心所欲地挥霍掉了。以至于人到中年,常有束手无策之颓感,却极少得心应手的自由,要说这样的人生是捉襟见肘的话,难免言过其实,但我的失去的青春时光本不该那样却是当下常有的心境。
生命正往老迈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行进着,某天发现皱纹趴在眼角,要同自己共度余生;肚子和腿上的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肌肉,任性地怨恨地球重力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松弛下垂;头发嘛,用化学染发剂随便染染倒也能说得过去,可是病痛却有时会凶厉地找上门来,劈头盖脸地给你那么一下,有时不过是虚惊一场,却也吓得够呛。
这就开始老了吗?在怀疑中反反复复地确认这个问题,因为老去而添加的诸多麻烦最让人心烦不是?
所以才格外奠念自己那消失的青春不是?
尽管那样的青春过得有些混账,但有时也不免有过那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觉得自己的青春时光大概同很多人不同。眼睛最明亮,身体最鲜嫩,最能心无旁骛的时光里,心神没有用尽全力盯着课本里的知识,却度过了一段不求上进的颓废人生。
完全钻进课本里的家伙和完全不沾课本的家伙全是混账东西!这些家伙拥有失败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瑛你是例外。龙在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拿着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神情在对我的同情与对霍尔顿的向往之间自由切换着。
我就想做这样灵魂纯真的混蛋!龙那最明亮的眼神里闪着狂热,他在以后的人生中都在极力寻找同他臭味相投的混蛋,一切离经叛道的书都是他的圣经,课本却绝不是,龙是个学习优秀的混账东西!
尽管学习很糟糕,但奇怪的是,自己的人生之路还算顺遂,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或者面临让人崩溃的事情,只是平淡无奇的人生而已。当然也有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像龙那样疯狂地读过很多的书,学习成绩糟糕到伤了母亲的心。
可惜好时光不能象花草一样每年重新生长一次,东南亚季风每年会准时造访这片土地,枯草每年会重新冒出鲜绿的头,海棠花每年都会鲜艳娇嫩地重新怒放,杨柳絮也会烦人地扑向敏感人群的口鼻,唯独青春如冰层下的水一去不复返了,如小鸟一般短暂地栖息肩头,如野马般,如尘埃般随息飞走,余生再无相逢的可能。
说到底,荒废也好,后悔也罢,在日夜东流的时光中,皮相虽渐老去,心灵却是不可避免的成熟起来了,生活的智慧虽然没有达到让人钦慕的地步,远远比不上龙,却也足以应付眼下简单平淡的生活。
龙发来了胡杨林的照片,他干裂着嘴唇在那美得荒凉的地方傻笑,眼神依旧明亮如旧,听说条件艰苦,痔疮让他痛不欲生。
疾病陆陆续续会找上门来的,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龙自嘲地说。
龙给我在微信上发来了视频,他坐在在胡杨林的荒凉里哼着那首歌“太阳落了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会一样的开,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龙的声音因缺水上火、痔疮痛苦交织的原因显得沙哑撕裂,仿佛苍老了十岁,却刹那间击中我心底深处不愿示之于人的隐秘黑暗,我哭了起来。
唉!龙也老了呀!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对此毫无察觉,时光真是个坏东西,不但让人不知不觉,还会让人迟钝。
不过想到同龙这种人度过余生,心里倒是安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