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学会人类语言并知道“牛”这个称谓之前，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还没有过多的关注和思考。那时候的我，被草原的广阔和天空的浩瀚吸引着，忙于探究“我从哪里来”。

在那些猿人侵入我们的领地之前，我的日子过得单调而乏味。在这片草原上，我基本上没有天敌，那些狮子老虎在我庞大的身躯和坚硬的大角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你我都知道，无聊的日子总会胡思乱想。有一天，当我目睹一只牛宝宝出生的全过程后，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是个值得探究的伟大命题。

我从哪里来？显然，我从老妈肚子里来；那老妈又是哪里来的呢？显然，是老妈的老妈肚子里来。那么第一头牛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一度让我觉得自己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脑袋。还好我不喜欢钻牛角尖——显然，一头牛无法钻自己的角尖，就像一个人无法钻进自己的鼻孔，发明这个词的人类大概没想到一头牛会用到这个词吧！哈哈，真是个堪称伟大的发现。

我盯着夜空的星星发了一晚上呆后，决定不再研究第一头牛是从哪里来的。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生长的这片草原，或许搞清楚这片草原从哪里来，就能知道我从哪里来了。

那天我遇到一只土拨鼠从土里钻出来，我问他，你从哪里来？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说，我从那里钻过来。我心里说了声傻X，便不再理他。

我开始关注草原上的每一个细小生物，想着这些草为什么吃不尽，明年还是一样多；想着秃鹰吃剩下的腐骨最后去了哪里；想着天上偶尔飘过的云最后飘到了哪里……

泥土是怎么变成草的？草被我吃到肚子里是怎么变成我的肉的？难道第一头牛是草变的？草又是土变的？那土是哪里来的？

这时候，我又遇到了刚从土里探出个脑袋的土拨鼠，我问他，你说这个世界是什么组成的？他用爪子刨了刨土说，当然是土。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样，我是从土里来的。

可是当天中午，我去湖边喝水的时候，救了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我正准备送他回水里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说这世界是什么组成的？他翻了个白眼说，当然是水做的，没有水我就死了！我并不以为然，毕竟湖也是包围在土中央的。我用脚小心翼翼把他推到水里，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面，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当我吃到第一口带着露水的草时，一下就怔住了，或许那条鱼说的有一定道理呢。即使没有露水，草里仍然有水；如果没有水，别说是鱼了，我也活不长；如果没有水，似乎所有的生物都活不长。难道这世界是水组成的？

可是，没有土也不成啊，树和草分明就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水又怎么能变成土呢？我脚下这片土地和远处的山，明显不是水组成的。

我陷入了长久的纠结中，口里的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咽了下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胃里返回到口里，我无知无觉地继续咀嚼着——后来我知道，人类把这叫“反刍”。

太阳高照的时候，一只鸟站在了我头上，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像魔怔了一样问他，你说这世界是什么组成的？他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是气，不然我怎么能飞起来呢？我看着他扑腾着翅膀在我眼前飞了一圈，戏谑地说，傻大个儿，你能看到气吗？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说，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草原边缘的树林边，他站在树枝上，用小翅膀指了指树梢的叶子说，你看。

微风过处，树叶轻摇。是啊，我看不到风，但看到了树叶在动。

他又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说，你用最快的速度跑。我想也没想就跟着他跑了起来，随着速度的加快，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小鸟在天空欢快地叫着说，感觉到了吗？那就是气，你要是有一对翅膀，你也能飞起来。

我停下来，喘着粗气，感受着气流经过鼻孔带来的清凉，忽然感觉眼前一亮。或许小鸟说的对，我平日不在意、看不见的气，其实无所不在，无论是土还是水，都包裹在这气里。

我兴奋地看着天空说，小家伙，你知道那云是什么做的吗？它最后去哪儿了？他得意地说，当然知道，我经常到里面去玩呢，那也是一团气。至于最后去哪儿了，傻大个儿，你没见过下雨吗？

我回想着下雨的情形，雨水从乌云里落下来，雨过天晴后，云不见了。这就对了，气可以变成水，那至少说明组成世界的不是水。

可是，气怎么变成土的呢？我向得意洋洋的小鸟提出了我的疑问。他落在地上，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你看，气变成水落到了地上，你说是不是天上落下来的水变成了土呢？还有啊，你肯定没见过大海，我可见过呢，你永远不会知道大海有多大，土地在大海面前，就像我在你面前一样。那么大的海都是水，都是气变的，你说，气要变成这么点土还不容易吗？

我被他说得有点懵，低头想着他说的话。他说了句“不跟你这个没见识的傻大个儿说了”就飞走了。后来我知道，他是心虚了。

我扒开夏日里干燥的土地，寻找水的踪迹，无果。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我经常看着清晨草上的露水发呆，被草丛中飞过的小虫嘲笑；或者在草原上疯了一样狂奔，吓得小动物们四处乱窜；或者不停地刨土，被偶尔遇到的土拨鼠问这问那。

直到一天夜里，我被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惊醒，闪电一个接一个落下来，照亮整片天地。突然，一道闪电劈到了树上，熊熊大火迅速吞噬了那棵树，并向周围蔓延开来，树林里的动物拼命向外跑去。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阵雨非但没有浇灭大火，似乎还助长了火势。那期间，我看到了漫天的水气，看到了像会飞的乌云一样的浓烟。大火熄灭后，我看到了大片的灰烬。

火里能飞起水气，能烧出土一样的灰烬，我的天啊，难道这世界是火组成的？难道我是从火里来的？

我感觉我的脑子乱了。火是闪电带来的，那闪电又是什么？闪电带来了火，也带来了雨水，难道闪电才是本原？

就这样咔嚓一声，第一头牛诞生了？

我真正陷入了最深的无奈中。夜晚，我望着遥远的星星，想象着那是什么。虽然那像极了黑色天空的一个大洞，可是白天的太阳又是什么，它为什么像火一样灼热？

在无数个夜晚之后，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就像我看不到气一样，这世间有太多东西是我看不到甚至也感觉不到的，或许那些东西才是世界的本原。或许就是那看不到的东西组成了土、水、气和火，组成了草，我吃了草，草长成了肉。

那时候，我决定不再探究这个问题，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人类中那些佼佼者，才又重新拾起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