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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美人儿,你作业给我借鉴下吧”
“美人儿,中午我不回家,叫上兰溪一起搓一顿儿呗。”
“美人儿,把你那天美术课写生的芍药图送我吧,我想拿来借花儿送个佛”
“陆美人儿,孙老师召唤,放学后小黑屋伺候”
“美人儿……”
“陆美人儿……”
……
“美人儿,梁少找”
正趴在桌上装死的陆小渊拍案而起,“杨光你再叫我一声美人儿我就废了你子孙根。兰溪!今天答应你的张信哲签名海报没了!”
“别呀,渊儿,杨光叫你美人儿关我什么事儿?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殃及无辜呀美人儿,是吧梁凡哥?”
兰溪转头,一副溜尖耍滑的嘴脸看向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美人儿”这个外号传的比娱乐八卦还脍炙人口。隔壁班甚至脸都不熟的都知道他们班有个人叫美人儿的。陆小渊对于兰溪这个始作俑者恨的牙痒痒,下毒咒诅咒将来遇见个渣男虐她三百回合才够。
梁凡正找陆小渊说校际运动会的事,看他趴在桌上小憩不想打扰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谁知道被陆小渊他班出了名的泼猴碰见了。看陆小渊急得一跳三尺高,明显补觉没够找人撒气的样子梁凡觉得好玩儿,招招手示意:“过来,说个事儿。”
“哥,你能管管兰溪这厮么,毁我清誉。”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和女孩子计较?”
梁凡低头看他不知道因为趴在桌子上久了还是因为生气发红的脸,一时兴起逗他“再说了,你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下陆小渊脸更红了,回头看见兰溪正捂着嘴站旁边乐不可支,拽着梁凡就往楼顶跑。
“哥……你能不能别和外人一气儿挤兑我啊”陆小渊跑了几步路就上气不接下气“我一个男的,就算是皮白肉嫩了点也不能就得一个这名号吧”。
“你先把气儿喘匀了,就你这身体素质,过几天运动会你一准儿歇菜”。不说还好,一说陆小渊愁得头发都能揪下来几绺。
“我听你班体委说了,让你跑接力呢?你行么就你那一身懒骨头。”
“我……我……真不行。哥,我丢不起那人,我还跑接力呢,接力把我跑了差不多。我此生最恨跑步。”
“我也没想明白,就你这身板你班体委为什么让你上?”
陆小渊咬着牙嘎吱吱响“还不是兰!溪!选人的时候跟着一帮子女生起哄,说想看…咳咳…看…美人儿跑步,体委说我恐怕跑不了,会拉低我班成绩。结果她们说反正男子组我班也没戏,冲名次都靠女子组。让我跑最起码从外型水准上碾压下其他班,动摇一下别班军心。”陆小渊像撒了气儿的球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你体委就同意了?他不怕你上场丢人现眼啊?”
“还不是雯子威胁体委,说我不参加她也不想跑了。她可是校队的,我们班3000米第一靠她稳拿,你说女生怎么都这么没逻辑呢。唉?不对,哥,你也看不起我?”
“狗屁,我看不起你我跟你这儿瞎担心呢。我是心疼你压力大,怕你累着,小白眼儿狼。”
梁凡挨着陆小渊屈膝坐下,头靠着膝盖看他垂头丧气的脸。陆小渊扇形睫毛颤动几下,眼珠左右来回在地上转悠却找不着落脚点。他为梁凡这话有些心慌,良久才接话。
“哥,我本来想装病请假的,但这是你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吧。我想去。”陆小渊抬头“哥,你准备报哪个大学?我以后也去,回头还你罩着我。”
梁凡看着他,他知道陆小渊平日里看起来懒散又不爱搭理人不是因为他淡漠,而是因为怕生。从小远离母亲又有那么个大条的父亲让他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他怕主动和人交流,怕被拒绝,怕孤单。此时的陆小渊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从小养尊处优却同样缺乏母爱的梁凡觉得打心窝子里心疼。
“好,等我考完报了志愿第一时间告诉你,以后你来哥学校,哥还跟现在一样罩着你。”
那天的一句话,陆小渊没怎么在意,但梁凡却放在了心上,他知道陆小渊从小喜欢跟建筑、景观相关的东西,来这座城市又经名师指导画得一手好画,他的目标准是建大没跑儿。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能为了陆小渊那天的一句“你还罩着我”而和他爸大闹一仗,改了本欲从政的人生方向。
2003年,陆小渊、兰溪、梁亦然正处在白热化备考阶段,三个人经常聚在一起没日没夜和题海死磕。门房张姨时不时给几个孩子弄些稀罕菜改善改善伙食。她总说“吃得好才能把事儿干好。”陆小渊把这句话当作真理,一顿饭不吃个三晚米饭填补不了他用脑过度的空虚。兰溪和梁亦然为这,几次扬言要和他绝交,声称“不和浪费国家粮食光吃不长肉的社会蛀虫做朋友。”梁凡已经大二,他最终选了建大城规院,理由是“要实现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城市建设添砖加瓦的伟大理想。”几个不明所以的小屁孩儿对他们梁凡哥的慷慨陈词崇拜不已。陆小渊心里最高兴,他就怕梁凡选了财大以后没人罩他。日子本来辛苦却也充实踏实,但意外总是不打招呼就自己找上门。
4月,正是这座城最美的时候,北方的春天很短,时常还没好好体会天就热辣起来,但也因为短暂显得格外珍贵,女生们都早早盼着脱了棉衣换上春装,早晚城门边上锻炼的老少爷们儿比任何时候都多,城市景观也是一年中最有看头的,灰突突的行道树长出一片蓬勃新绿,不浓不淡映着青砖红瓦,就连雨天的泥土清香也让人愉悦。可是今年的这时候,全城都陷入惶惶不安。
顺城路往南巷子里建委家属院门口,此时拉起一圈明晃晃的警戒线,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一辆警车和两辆黑色普桑。警戒线里外熙熙攘攘围着一大群人。路边有个IC卡电话亭,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人正在前后忙碌。
“渊儿,什么情况?咱院儿门口怎么这么多人?”
“不知道啊,看不清,先过去看看。”
陆小渊和兰溪两人一路小跑,避过人群朝家赶。还没到跟前就被一个挂着工作牌,戴口罩的人拦下“这里不能进”。
“发生什么事了?我家在这儿”。
陆小渊抻着脖子看那人身后。几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用高压枪对着电话亭里里外外喷洒药水。IC卡电话已经被拆下,各个零部件被装在一个密封袋里。
“你们住这院?你有别的亲戚家能去么?这里今天要被隔离,不能随意进出。”
正带着口罩跟陆小渊说话的是名年轻女性,胸前工作牌上写的“市防疫站”字样。陆小渊皱眉“可是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到底怎么了?”
“请问,是……发现疑似病例了?”兰溪小心翼翼的问,陆小渊脑子嗡的一声,手心瞬间攥出汗来。
距离高考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早上去学校,年级组长通知从现在起毕业班同学在家自行复习,每日早上八点来校测量体温,如果有发热、咳嗽等感冒症状,要主动给班主任报备,一时间整个高三年级都人心躁动。陆小渊一直觉得“非典”是离自己特别遥远的一件事情,虽然每日广播、电视里关于疫区情况的报道轮番滚动。但他生性乐观又懒散,基本上除了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其余事一律充耳不闻,再加上这座城市还未发现确诊病例,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会和“非典”二字挂上钩。
“不好意思,具体情况还不明了,但是你们家属院确实在隔离名单上,目前只是说所有住户都得待在房子里,不能随意走动。”
“那,什么时候能解除隔离?”
“这个还不清楚,所以你们最好还是去别处。”
轰隆隆一阵响,一辆卡车靠着路边人行道停下,上面是大量矿泉水、方便面、米、面、油等生活用品。看这阵势一时半会儿隔离是解除不了了。
“渊儿,咱们……怎么办?”
陆小渊还从来没见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兰溪为什么事焦躁到说话也结结巴巴。他扶着兰溪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小溪,这会儿是上班时间,你爸妈肯定已经走了,你先去前面小卖部找个电话,给你爸公司打电话,去找他。找到了给我家打个电话,让我放心”陆小渊深吸几口气,他觉得此时脑子无比清明,手脚却发凉。
“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不你也和我找我爸去?”
“我得回家,我姨妈这会儿肯定一个人在家干着急。而且,我得去看看梁奶奶,上周梁凡哥告诉我这礼拜一开始建大封校,不让出来。奶奶年纪大了,这阵势肯定吓得不轻。”
“不行,你别去。”
“小溪,你听我的,拜托你找到你爸之后给我姨夫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和姨妈在家让他放心。”陆小渊看着兰溪的眼睛一字一句交待。
兰溪点点头没再多话,她知道平日里事事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陆小渊其实比任何人的心都暖,让他关键时候扔下别人是一万个不可能。
陆小渊转身叫住院门口的负责人“叔叔,我家奶奶一个人在家,没有别的亲人,我得进去照顾她,我进去以后就不出来了,行么?”工作人员给陆小渊凉了体温,登记了门户号和个人信息,打开警戒线放他进去。陆小渊直奔梁凡家,帮梁奶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具就把老人接回家了。一进门,姨妈正在客厅来回踱步,看见陆小渊赶紧迎了过去“小渊,你咋回来了,我刚给你姨夫单位去电话,让他晚上去学校接你住单位宿舍,你咋进来的?”。
“我不放心,给门口说要照顾奶奶。姨妈,你放心,姨夫那边一会儿小溪去一趟,报了平安给咱们打电话。”
“小徐啊,小渊这孩子非要接我过来住,说是这些天不能出门买菜做饭都不方便,怕我一个人不行。给你们添麻烦啦。”
“您说哪儿的话,我们邻里街坊的多少年了,平日里在单位老徐也没少受梁书记照顾。应该的。”
陆小渊安顿好梁奶奶和姨妈,又给姨夫打了电话让他安心,总算是心定了下来,突然一阵疲乏袭来,一头栽倒在床上。
再醒来已是傍晚,三个人简单吃过晚饭就守着各台新闻轮番儿看,每一条播报都提到各地“非典”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最严重的疫区是北京,即使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保守数据也让人不得不紧张。而各地市民更是谈“京”色变,只要听说周围哪有从北京刚回来的人都不自觉带着排斥。陆小渊越看越心烦,也不想让姨妈和梁奶奶跟着担心,索性关了电视送老人回房休息,自己也寻思着回卧室看书。要说不害怕那是骗人,陆小渊长这么大头一次和生离死别靠这么近。现在这院子里的情况还不清不楚,也不知道是院子里有确诊病例了还是只是疑似隔离。他趴在桌子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瞎琢磨着如果患病的是自己,临死前最想做的是什么,最想吃的是什么,遗书里写什么,把他最得意的几幅画作送给谁。突然就想起梁凡,想起他俩第一次见面,想起烈日下他的灼灼目光,想梁凡总挂在嘴上的“小渊,没事儿,有哥呢。”
正出神,电话突然响起,刚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那头劈头就问“小渊回来了么?我是梁凡,小渊在么?”礼貌问候全都急的省略,原本醇厚低沉的嗓音此刻显得有些把握不住节奏。
“梁凡哥?我在家。你在宿舍打的电话么?”
“你现在怎么样?我看新闻才知道咱院被隔离了。你家就你和你姨妈?”
陆小渊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突然就有点委屈。从看到警戒线到现在半天过去了,为了顾及家人他一直逼自己冷静。可终究还是个未经事的半大小子,现在听着梁凡这么一问,一下子绷不住了,说话也有些抽噎。“我没事,哥,奶奶我接回我家了。你放心。”
梁凡听他明明越来越重的鼻音还故作镇定就更着急“你就不应该回去,出事儿也不知道给我宿舍打个电话,你一个小屁孩儿自己还顾不过来呢怎么照顾别人。”
“我……我没事,我又不是女孩儿,哥,你别操心了。”陆小渊越说话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折腾了大半天,他有点累也有点不敢想明天。
“你现在什么也别想,看书看电视睡觉干什么都行,给我留个门”
“你要回来?你不是封校?你别回来,这好像发现了疑似病例,不安全,万一被传染……”
“万一个屁,哪来的万一,你都在那儿我能怕万一。乖乖等着”梁凡挂断电话,心里跟热油锅上饺子似的,里外都煎熬。
陆小渊回到卧室靠在床头发呆,说实话电话里他是嘴硬,事实上他此刻很想见到梁凡,自从两人相识,这个自称大哥的人总是会在他最困惑无助的时候出现。也许是因为自小母亲离世,又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身边,梁凡从小便习惯了察言观色和照顾他人。也许是因为两人相似的情感缺失容易产生共鸣,陆小渊觉得,他过去除了四体不勤,也算是个生活自理,独立勇敢的好少年,可自从认识了梁凡,却越来越娇气,这都怪他把自己照顾的太好,换句话说,管的太多。午夜,陆小渊迷迷糊糊梦周公,他睡眠一向出奇的好,好到上课老师用粉笔砸,同桌用钢笔扎也未必能醒。但今天他睡不着,脑子里一团乱麻,从穿开裆裤和尿泥一直想到高考。心里也不踏实,总觉得肚子里跑了辆火车,搅得整个肠子都突突着跳。
因为隔离,夜里楼道很静,院子里也没人走动。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争执什么,之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陆小渊从床上跳起来就往门口冲。防盗门哐啷一声打开,一张灰突突的脸满头的汗,头发七八糟挡在额前,衣服上全是土,是梁凡。
“哥……”陆小渊一颗心提到喉咙眼,不知道是上是下。
“怎么还没睡?快进去。”
“哥,我去给姨妈说下你来了,你先进我屋。”
“别,大半夜的你们累一天了,让姨妈先休息,明儿早上再说。”
“哦,奶奶在小房子睡,你……睡我屋?”
“行”。虽说这几年两人几乎每日在一处,白日里梁凡也没少在陆小渊屋里胡闹,但睡在一张床上这种事,这是头一次。梁凡只顾着急担心,怕陆小渊为了疫病的事儿胡思乱想,又琢磨着不能出去该怎么和学校还有他爸那边交代,所以答应的爽快。但陆小渊却犯嘀咕了,一直以来,他是真怕和梁凡靠的太近,他紧张。
关上卧室门,梁凡一把抓着陆小渊肩膀,用力大得他吱哇着喊疼。“你怎么搞的?你再不操心也该知道最近非典闹的人人自危,你早上看见这情况还进来干什么?”
梁凡是真的急了,前几天陪他爸卫生局的老哥们儿胡伯伯吃饭,听说有个上周去过北京开会的本地人回来后就高烧不退,经确诊为非典,这也是本地目前唯一一例确诊病例。但是被隔离在医院的时候患者及其不配合,不承认自己患病,几次和医护人员大吵大闹试图逃出隔离区。他今天一听家属院被隔离就预感和这事有关,打了个电话给胡伯伯,说自己奶奶在院子里,死缠烂打套真相。最后才知道,那名患者前天晚上从市二院跑了,目前唯一一个线索就是离院后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用的恰好是这院子门口的IC卡电话。电信局记录的通话时间是凌晨四点多,那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在这个院子附近藏了几个钟头。隔离是为了排查他有没有可能入户,他用过的电话已被相关部门填埋处理。
梁凡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讲给陆小渊。陆小渊虽说亲身经历早上的隔离到现在,但一直处在混沌懵懂的状态,此刻听梁凡一说才觉得真实。如果那名患者真的进过这个院子,又或者更倒霉他确实是某个住户的亲朋好友,那疫情在这院子里发生的可能性就太大了。陆小渊不敢再往下想。
“哥,你不是封校?怎么出来的?”
“翻墙。听你电话里那样子,我着急回来,没时间找辅导员磨嘴皮子。”
“那哪行,你回去怎么交代?”
“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会处理,等这边解除隔离,我再回学校。”
“梁叔生气了吧,没骂你?”
“骂了,说我做事莽撞不计后果。没事儿,我说我回来照顾奶奶的。你别操这闲心,给我找条毛巾我洗洗澡,这一身土没法上床睡。”
陆小渊刷的一下脸红到脖子根上,他此刻才有空意识到卧室只摆着一张一米五的床。
“那什么…哥,要不,我睡沙发吧。”
梁凡一时没反应过来陆小渊别扭什么,顺着他眼神瞅,噗嗤一下儿就乐了。
“哈哈哈,小渊,你是害怕和我同床共枕么?你又不是大姑娘家,还怕我上下其手?就算你是个姑娘,哥优秀的道德品质也不允许自己诱拐未成年少女。”
梁凡越说越离谱,顺势伸出手指轻抬起陆小渊下巴,眉毛上挑,嘴角扬起一个不正经的弧度,一副市井流氓嘴脸。陆小渊被他这么一逗,想死的心都有,说的好像他满脑子深夜节目似的。
“啪”一掌打开梁凡的手“靠,我睡觉不老实,360度转,半夜你被踢地上可别疼的嗷嗷!”
“放心,咱俩还指不定谁下去”。
陆小渊没辙,又觉得让大老远跑回来的梁凡睡沙发于心不忍,也就认了,随手抓了本书扔过去“快走快走,洗你澡去,我累死了,先睡了。”
梁凡洗完澡回来的时候,陆小渊已经睡下。天花板的主灯关了,只留了床尾正对着的写字台上一盏台灯。屋子里暗暗透着暖色的光,能看见床上的人紧挨着有窗的墙,抱着膝,背对着床边。薄毯被整齐的叠放在一边,想是要留给梁凡,他自己只穿一件宽大背心和短裤,身上什么也没盖。梁凡本是想借着刚才的玩笑继续跟他瞎扯一会儿帮他缓解下紧张,可这会儿看见靠在床角蜷缩成虾米的人就觉得心疼,他这个半路遇见的弟弟总是这样,明明时刻把别人放在前面却总故作一副自我的冷淡模样。靠近床边,拉开薄毯给他盖上。陆小渊把头埋的很低,宽大背心领口前后胡乱拉扯着,暗光下勾勒出锁骨线条,一直延伸到肩头后颈,因为手脚修长人又清瘦,显得格外单薄却流畅。他一身莹白皮肤,此刻铺一层暧昧色调,合着眼,嘴唇紧紧抿着,眉头微皱在一起,长睫轻颤。梁凡手停在半空,愣愣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几十公分的人。许是因为太过火急火燎的赶路,他此刻喉咙里像烧着团火,干涩难耐。说话时声音也透着沙哑低沉“小渊?睡着了?”半晌没人答话,梁凡长出口气在一旁躺下,他此时心绪纷乱,却不知旁边的人也在假寐。
事实上陆小渊从梁凡推门进来那一刻就醒了,他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要怎么自自然然的面对他。按理说哥们儿之间挤一张床是常事,想必梁凡在宿舍也和兄弟们挤着闹过。可是他没办法那样心无旁骛的对待梁凡,装睡,是最轻松的应对。梁凡翻身面对陆小渊“小渊,你睡着了没?还没睡就陪哥说说话。”
许久听得背对着他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你说吧,我听着。”
“你真没睡啊?”
“被你翻来覆去吵醒的。”
“抱歉,我有点心乱 ”
“嗯,没事。”
两人对话声音很轻,梁凡本就声线浑厚,此刻因为有些沙哑就更带着些粘性。“小渊,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去美国的?三岁的时候我妈得病走了,日子久了,好像越来越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你和你妈常联系么?”
“嗯,我十岁时候我妈去的美国,那年我爸我妈离婚,她因为做生意债务问题走的,把我留给我爸。不过我妈几乎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虽然这几年都没见,但是也不觉得距离特别远,可能也习惯了。对了哥,那你妹妹……”
“我妹和我同父异母。妈走以后我爸一个人带着我不行,我那时小,他又正在往上爬的关键时期,就又娶了,对方是做房地产的富商之女,裴家,“庆丰地产”你应该在电视报道里看过。我带你去过“新街广场”的三个商业街都是裴家的,人也非常漂亮,他们是奉子完婚。亦然比你小两岁,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性格敏感孤傲,样貌却出众,我爸把她捧在手心当宝。亦然确实是个宝,我爸存的心思我太明白,亦然是个筹码,日后多半靠嫁个家势显赫的婆家能帮他大忙。不过她从小特粘我,你总说我管你,也许就是在她那儿管得多了成习惯了。直到后来我忘了跟我爸因为点小事僵着了,就一直在奶奶家住……小渊,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你困么?”
“没事,我不困。梁凡哥……你说,要是咱们出不去了怎么办?要是我染上了病,你能把我扔出去么?我得逃跑,跑到个没人的地儿,我不想被关起来。”
陆小渊转过身,他没想到梁凡靠的这么近,此时两人面对面,他和梁凡的胸膛不过一拳之隔。陆小渊心跳漏了一拍,慌张抬头,却正对上梁凡低头看他,柔弱光线并没有消弱他几分棱角,反倒眼神更深不见底。梁凡能感到旁边的人呼吸全乱,喷到他脖颈的热气深深浅浅,以为他被吓着,伸手揉他的头发“小渊,出不去就出不去了,有哥在什么也不会少,哥厨艺那么精湛还喂不饱你?”
陆小渊本就因为靠的太近情绪不能自持,这会儿又被人这么安慰横竖没法躺着。他撤出段距离,双臂挡在脸上避开梁凡。梁凡看他抱头,加上刚才呼气的热度,以为他身体不适。
“小渊,你没发烧吧?你今天累了一天,我回来就觉得你没精神,刚睡着又不盖点儿东西,是不是感冒了?”
说着硬拉下他胳膊,附手在脑门试温度。梁凡的手大而宽厚,手掌传来的温度不热不冷,透过皮肤传入心脏,陆小渊不自觉闭上眼,他觉得心理有块儿脆弱的地方正坍塌决堤。
“哥,我怕……”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梁凡手臂绕过他后背,拉他靠近自己,轻拍几下“小渊,别怕,咱俩今天睡这么近,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也得被传染,黄泉路我陪你。你要没死,为了你,我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