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切尔诺贝利吗?
知道,那是一次核事故,
那里有辐射,
那里迄今为止并且一直到很久以后,都不适合人类居住
你知道什么是切尔诺贝利人吗?
就是“你喜欢我有什么用?我不敢和你生小孩”
1986年4月26日,那天凌晨,居住在切尔诺贝利附近的人们也许见到了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夜空——核电站发生爆炸事故,辐射将夜空染的绚烂无比。然而杀机也随着这美丽而至,可没人知道。
切尔诺贝利危机就这样伴随着美丽而来,所到之处,暗藏杀机。
S.A阿列克谢耶维奇花去七年的时间,走访了切尔诺贝利事件幸存的所有相关人。隔离区的居民、消防员的遗孀、尚幸存于世的清理人、当事的官员、专业的物理学家……然后写下了这么一部口述史,来全方位地、客观地解读切尔诺贝利事件。《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开篇和结尾都讲述了爱情。一个是首批赶到事故现场的其中之一的消防员的遗孀,另一个,则是清理人的遗孀。他们的丈夫死于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她们回忆爱情,回忆生离,也回忆死别。
从活着到死亡,有多少天?十四天!第一个故事里的消防员在十四天里死去,死的时候不成人形。而最后一个故事里的清理人也在饱受淋巴癌的折磨后死去,医生说“辐射死亡的人是最可怕的死相。”丈夫们活着时,两位妻子,照顾着心爱的人。每一次拥抱都会在自己身上留下无数的皮肤碎片,病床上的任何一个线头都能在她们丈夫的身体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每一次咳嗽,都会从嘴里吐出细小的肺组织。鲜血从他们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里淌了出来,流到了枕头上,最后滴落进了枕头旁的脸盆里。
丈夫们死后,他们也摆脱不了辐射。活着时的他们有强烈辐射,即便死后,也是噩梦——锌制密封棺材,上面盖着水泥砖。因为他们的尸体有辐射。然而,对她们来说,切尔诺贝利与核灾难没太大关系,它仅仅意味着爱与死亡——起初,爱超越了死亡;最终,又和死亡融为了一体。
爱情之间,其他人的声音呢?
孩子们说:
“爸爸我不想死 ,我还很小,我想活下去”
“自从我出生之后(1986 年),我们村里就没有任何男孩或女孩出生了。我是唯一的一个。医生说不能把我生下来。我没有兄弟姊妹,我想要有一个。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我不应该被生下来?那我该去哪里?高高地在天上吗?还是在别的星球?”
“我们都会死,然后变成科学研究的一部分。”
“我死的时候不要把我葬在墓园,那里只有死人和乌鸦,把我葬在田野里”
留在死亡之地的人说:
“我们经历一切,熬过一切”
“他们怕我们,说我们会传染。上帝为什么要惩罚我们?他生气了吗?我们的生活不像人类,不再按照他的规矩生活,所以人类才互相厮杀。”
“切尔诺贝利是最可怕的战争。你无处可躲,地下、水里、空中,都躲不掉。”
“没有电视和电影,不过有一件事可做——看窗户。当然还有祈祷。以前这里只有共产主义,没有上帝;现在这里只有上帝,所以我们祈祷”
士兵们说:
“回家之后,我脱掉所有在那里穿过的衣服,丢进垃圾滑运槽。我把帽子送给我的小儿子,因为他真的很想要,他每时每刻都戴着那顶帽子。两年后,他们诊断出他长了脑瘤……”
“我从阿富汗回来时,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而这里正好相反,它在你回家后才把你杀死。”
这些都是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是事故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悲剧发生的时候,生活在其间的人们对于核辐射一无所知:消防员们连防护服都不穿就去灭火;反应炉燃烧的时候天空出现的光比电影场景还美,人们抱着孩子,竞相涌出家门来观看这异象;隔离区的居民们被要求在三天内撤离,任何物品都不许带。为什么不能带?这是我们的财产呀!于是他们把家电、摩托车用各种方式偷运出污染区,把污染源分散到全国各地;军人奉命去清理现场,对于自己所身处的环境半知不解。什么是贝克?什么是居里?什么是毫伦琴?没人懂,军校里没教过;司机在露天烟尘中运送铲起来的被污染的地皮,拼上身家性命,只为了赚一笔可以买一套高级西装的钱,听说喝伏特加能防辐射,人们喝光了酒之后,开始喝含酒精的防冻液,结果中毒。
政府和官员们当时在做什么?事故发生几天后,当地所有关于辐射、广岛或长崎,甚至讲X射线的书都消失了。当地官员说这是为了避免在民众中制造恐慌。他们听任居民们在辐射云下露营,在河边游泳、晒太阳,然后拍成片子散播出去,说是为了稳定民心。他们命令军队在一座无人的小镇连夜清理出一幢房子,用来拍摄一个婚礼,目的也是稳定民心。人民都选择相信那些科学家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于辐射,他们给出的建议是: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记得饭前洗手就好。灾难发生后,原本当地有储备的浓缩碘可以投入水源,供民众防辐射用,却没有人敢下令投放,因为没有收到上级长官的命令,不敢动用。国家安排投放到当地的防毒面具,并没有发放给当地民众。为什么?地方官员解释: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最高领导人发表讲话,内空永远是:情况已在控制中。
当这个国家的人民正受到每小时3000毫伦琴辐射物的照射时,执政者担心的却是他们的权力。“这是一个权力的国家,而不是人民的国家。国家永远排在第一位,而人民的性命轻如鸿毛,几乎没有任何价值……”这个城市里储存着700千克的浓缩碘,专门用以应对这种特殊事件——然而,那些碘却被所在仓库里。人民对上级领导的畏惧远胜于对原子的恐惧。每个人都在等待上级下达指令,他们在等待上级的电话,可是没有一个人主动地为自己做点什么……
总共有超过五十万人参与了切尔诺贝利的清理工作。他们中最多的是军人,此外还有司机、矿工、建筑工人、各行业的专业人士。他们没有专业防护地暴露在辐射之下。最先进的机器人都会因高辐射发生故障的反应炉屋顶,他们赤手空拳去清扫,因而得着了一个“绿色机器人”的称号。
而他们为之奉上血肉之躯报效的国家,却一直以谎言回报他们。军中有法令规定:如果有士兵受到超过25伦琴的辐射,他的长官会因令部属中毒一事去坐牢,所以,没有士兵接受到超过25伦琴的辐射,哪怕上限为200伦琴的测量表在所测地爆表。一个上校死了,挂牌上写着他受到的辐射剂量为7贝克,而实际上是600贝克。辐射探测仪上显示的数字是一组,而在报纸上出现的数字则是另一组。
他们一个个成为烈士,得到荣誉的勋章,但政府允诺奖励他们的汽车、公寓,最后都随同他们的生命一起,飘散在风里。他们被称为英雄。每一个英雄背后,都有一群至恸的家人。他们无法从冰冷的勋章中得到安慰,他们需要的是一具温暖的肉身。“如果我早知道他会因此生病的话,我会把家里的门都锁上,我会站在门口挡着,我会用家里所有的锁,把每一扇门都锁起来,不让他离开。”一个清理人的遗孀如是说。
据统计,当年50万清理人2万人已经死亡,20万人宣告残障。活着的清理人被辐射病痛所缠绕不得不终生就医,然而当局却无视他们的困境反而削减了他们的福利金。当他们为国家奉献出了健康和青春后,如今还要拖着老迈的病体奋力求生。
谁是切尔诺贝利的凶手?是那两名操作工人?他们在事故最初就因急性辐射病死去,有一个甚至至今都没有找到尸体。是愚蠢浮夸的物理学家?他们甚至向戈尔巴乔夫保证反应炉建在红场也没问题。还是只想息事宁人的当局?在媒体中只播放清理人英勇事迹,封杀一切负面消息。切尔诺贝利事件是一桩无数人为之受难,却无人为之负责的事故。反应炉释放出的最危险的元素也不是铯或钸,而是谎言,86年最大的谎言。事后,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这不仅仅是核反应堆发生的一次爆炸,而是整个价值体系的大爆炸。”
事故发生至今已经三十年过去了,切尔诺贝利30公里半径内的土地仍是禁区。拒绝人类、拒绝鸟兽、拒绝一切生命迹象存在。出事故的4号反应炉炉心,目前用石棺封住了,里面仍存有约二十吨核燃料。而根据数据显示,石棺处总共有超过两百平方米的漏洞和裂痕,放射性粒子还在持续外泄。你需要了解的是,在切尔诺贝利事件中泄露出来的有毒物质多达几百种,其中铀的分解要十亿年,而钍的分解期要一百四十亿年。而人的寿命,撑足了也就一百年。
《纽约时报》对这本书的评价是:每一页都是奇异而残忍的故事,就像那些残留在幸存者身上的辐射。就像那晚美丽却残忍的夜空。
如今,苏联政权早已烟消云散,然而切尔诺贝利的“石棺”静静伫立,里面还有残存的大量放射物在里面闷烧。清冷而孤绝切尔诺贝利,被留下的人们、动物和植物,仅只能顺应着命运,慢慢走向无可逃避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