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欧洲之行,我的职业变成了生病,业余是受照顾!从一月十九日起,在荷兰皇家航班上,在汽车上,在酒店里,在Irene家里,在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在运河的玻璃船上,在荷兰国立博物馆,在梵高博物馆,在德国亚琛,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在欧盟总部前,在荷兰奈梅亨,在荷兰农业博物馆……我都会发出地动山摇的中国之声——咳嗽!白天肆无忌惮;夜晚,甚至持续一个通宵,都毫无节制!我感动于国内同胞的关心与荷兰人的包容,也深深担忧我闹出的问题影响中荷的外交与友谊,不过还好,住荷大使吴恳先生正忙于满届辞行并不知情。
一个生病的人最大优势就在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坐着躺着等着大家对我的关心!当然也拥有了一大把时间,可以奢侈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个令人着迷的“海上马车夫”!二十三日我豪不客气地咳嗽了漫漫一个长夜!第二天Irene与彭老师、戴老师商量,决定取消我到学校进行交流的机会,必须呆在Irene的家里,等她将二位送至学校,再回来带我去看病。
八点左右,她们刚要出门,保姆就来了,忙了一整整上午,家里本来就如五星级酒店一般,现在变得一尘不染,我赤着脚从这个房间踱到客厅,再到厨房,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型艺术展览馆,厨房的各储物柜分门别类整齐归档,银亮的刀叉勺够四五桌人同时就餐,深黑的咖啡机放在灶具旁,巨大的洗碗机随时提供四五桌人同时就餐时的各种大小不一的餐具杯盘,冰箱与橱柜的的各种食物也整齐地堆满了!客厅的两个玻璃柜、茶几都摆放着来自两百多个国家的工艺品和小玩艺,这都是她旅行的纪念品,一个酒柜摆放着至少四个不同国家的酒杯或茶具,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镶金边的咖啡杯,让人舍不得使用,觉得博物馆才是它呆的地方。餐桌上铺着整洁的桌布,每天早餐必然摆满整张桌子:两三种果汁,咖啡,牛奶,面包四五种,饼干四五样,甜品两三种,什么培根,鸡肉片,奶酪,黄油,沙拉,西红杮,苹果……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坐下后不知从那里下手,也不知从什么开吃,吃后又迅速归回厨柜与冰箱,不吃饭时的桌上永远是一张干净整洁的桌布和一瓶鲜花。听我们寄宿在荷兰家庭的孩子们说,也是如此!客厅墙上挂了四幅油画:有两幅,夸张的色调,大笔一挥而成的印象画,另两幅画的是男女健壮的抽象的身体轮廓,一看就是富足而又热情健康的荷兰青年人!这几幅都是出自画家之手。透过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铺着如毯子一般的雪,草坪、矮松、灌木丛都顶着一髻白花,露台的餐桌和椅子上像摆好了糕点大师刚出炉的奶油蛋糕,房子四周的溪水小桥和小花园只露几道雪痕,几只白玉雕琢的小绵羊披着白雪隔溪相望,都低着头仿佛在品味从薄雪中冒出的嫩绿的草芽!乌鸦出来了,时而三两只,一动不动地,仿佛在聆听冬日的宁静;有时只有一只,扇动翅膀,孤独地站在一棵大树上,发出既不悲也不喜的叫声,仿佛是冬雪妨碍了他觅食,闹了一点小意见!也或在请求帮助。靠近马路的落地窗窗沿下必然摆着几小盆鲜花,或绿植,或精致的工艺品,仿佛是让过路人走过时一定心旷神怡必不失望,玻璃木大门刷着与墙相同的白漆!灰黑的瓦盖着的斜斜的屋顶,红色的砖墙灰色的沟缝,一直保持了四十几年的本来之色!家里所有墙壁永远是白色的乳胶漆,没有用任何材料抹平墙面,砖痕依稀可见,仿佛地中海的味道,到了黄昏,无论是大门外的壁灯,路灯,脚灯,还是客厅的三两盏不同方向的台灯,或餐桌上方悬挂的吊灯,都是暖黄的光!大街小巷的街灯也相同,永远是那么一根灰色的细脚伶仃的金属管,仿佛顶着一盏又一盏温馨黄色的帽子!组成千万条暖流,工作了一天的人们顺着这条暖流流回了自己温暖的港湾!
irene说,她的房子是自己于1974年购地自己修建的,共两层,底下还有一层,有一个停车房,一间非常宽敞的客房,落地窗与后花园相接,一间摆满了两壁书的书房,一间酒窖,存放了几百瓶各种酒,1945年的葡萄酒放在最下层,标签已被年代噬烂了一部分,一间工作坊,摆满了各种工具与材料,这里让她现在已满四十的两个儿子渡过了愉快的少年生活!
这就是Irene所住的一个居民区,也是几万户人家之一!在中国,就是高档住宅小区,但一定有让人敬而远之的高墙,门口必然四五个高大保安,门口写着“高档住宅区,谢绝参观,需要进入,请与主人联系!”可走在荷兰的各个城市与村庄都可见,就在四通八达的马路旁,没有专门的小区标志性大门,没有安装密密麻麻高压线的围墙,更没有戒备森严的安保系统,也没有固若金汤的防盗门!一扇也没有!只有相同的白色边框和艺术玻璃嵌入的木大门!家家户户的落地窗窗沿下必然地摆放着鲜花、工艺品或自己的小制作。有的房子的外墙上写着大大的数字,1875、1896、1910、1943……这都是房子的出生之日,时隔几十年至一个多世纪,房子里换了一代又一代,发生了许多不知名的感人的故事,房子却依然如新,新主人赋予她更多的幸福安详的注释与含义,让我们感受到厚重历史中的温暖的记忆与跳动着的脉搏!
一天走过法肯堡古镇,看到一个七十多岁的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打开了他临街的白色边框的木大门,手持一张洁白的帕子,轻轻地走在她家窗沿下,俯身,仔细地擦拭溅在窗上的小泥点!随后又走进家门,我不经意发现她临街的家共三层楼,一进门就是一个红橡木做的楼梯,仿佛是刚上了亚光漆,虽不油亮,但仿佛卢浮宫里世界名画的木色画框,楼道中铺着暗红色地毯,四周与中间是灰色欧式花纹!这样的地毯仿佛是国家用来迎接贵宾专用的。每层楼临街的落地窗窗沿下都摆放了不同的花儿和艺术品!走过一家又一家,不管是独栋,还是联排,居民房都是如此,一条石径或花径通向家门,或门前种着一棵四季不同风景的树,或打造一个别致的小花园,或临街必然一面花墙。门前或车库里停着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两厢的干净整洁的汽车,或福特,或丰田,或雷诺,或大众,或斯柯达……Irene家是一辆已满十二年年龄的大众polo,从里到外都如她的家一般。她七十三岁,白发苍苍的她,抹着非常适宜的口红,喷着清新的香水,每天换一套漂亮衣服,换一串衣服相配的项链,驾驶着这辆宝驹送我去看医生,送大家到学校,车辆非常听她的话,灵活地自由自在地游走在大街小巷!汽车里轮翻播放着阿姆斯特丹的流行音乐!在荷兰,你一定能找到“人类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真实版本!
有一天,在车上,Irene聊起,她打算将房子卖掉,我们十分惊诧,她说,她的两个儿子已满四十,都各自有四个孩子,荷兰人从十六岁起就不再家里寄居父母,身高两米的大儿子住在附近,常常来看她,常常在她不在家时来帮她照顾那两只像黑色精灵的大猫,她老公于十多年前生病去世,她一个人常常居住在这大大的空房子里寂寞得失眠,她要卖45万欧元,然后换一个小房子,上八十岁就进养老院!她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地给我们说起。
我们三人听后,坐在车上久久不能说话,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