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转士官的节骨眼上父亲来队了。
父亲还是在家的那身装束,破棉袄,蓝布鞋,腰里扎着磨得明晃晃的牛皮腰带,肩上搭着一根旱烟袋和一个烟荷包儿。只是父亲手时里多了个蓝布兜兜,我想,这可能是我最爱吃的炒花生了。
父亲一进门,就把我拉到墙角神神秘秘地说:“有眉目了吗?”
我如实相告:“连队公开投票,我的票数最多。”
父亲松了口气,拿起旱烟袋给铜锅儿里按满烟,火光一闪,父亲就在那一口一口抽了起来。烟雾很快弥漫了小屋。
一阵咳嗽过后,父亲问:“现在有信吗?”
“还没有。”
“多长时间的事了?”
“个把月了。”
慢慢的,父亲额头上的皱纹又爬了上来,层层叠叠,写满沧桑,接着是一阵喘不过气的干咳。
我忙过去给父亲捶捶背,父亲勾着脖子咳了半天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
我说:“爹,您要多保重身体啊。”
父亲说着没事没事,慢慢收了烟袋。
父亲索索着双手打开蓝布兜兜,不是花生,却是两条红塔山香烟,云南产。
我说:“爹,您这是—”
父亲小心地把门关上极其严肃地对我说:“给你连长送去。”
我忙说:“爹,部队不兴这个,不兴这个—”
父亲瞪我一眼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傻小子,有些事,你不懂。”
我反驳道:“部队的事你也未必全懂。”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很老道地说:“去吧,孩子,你当兵时,爹就是用一条红梅打开的关口,这方,灵验着哪!”
我还是没去。
父亲眼里掉了泪。一天里饭也不吃,茶水也不沾,就闷那抽烟、咳嗽。
看着父亲的样子,我的心里隐隐作痛。父亲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应该让他老人家高兴才是。我想。
第二天,我说:“爹,听你的,我去。”
我把父亲给我的两条红塔山用报纸包好,出去了。
见我回来,父亲问:“送了?”
我说:“送了。”
又问:“连长收了?”
又答:“收了。”
父亲脸上有了笑,笑得很灿烂。晚上吃饭时,父亲非要跟我喝两杯,大概是喝多了,父亲家长里短和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三天后,父亲要走了。
我用洗衣粉袋装了一袋烟丝送给父亲。我说:“爹,给你称了几两城里的烟丝,你带在路上抽吧。”
父亲捏了一小撮烟丝按进铜锅里,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一口烟气悠长悠长地在空中盘旋燎绕。
许久,父亲自言自语道:“这城里的烟丝确实不错,不焦,不冲,平,那死贵死贵的红塔山估计也就这个味吧。”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就是不敢让它掉下来。我想让父亲高高兴兴地走。父亲不知道我把那两条红塔山烟拆开、揉碎,拣出烟纸,装进了洗衣粉袋里。
一个月后,我的士官如期转上。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父亲一脸自豪以功臣自居道:“爹永远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