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真心想带小猴子吗?”
大筝毫无恶意地问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
“会啊,谁让他这么笨。”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回答,但这个答案足以刺痛到她,或者说是很多人。
小猴子是新来的同事。
他作为一个法律专业的毕业生,仅凭着对互联网的满腔热情,来一家需要重新开始的互联网公司,其过程自然比想象中的艰难。
他在很多事情上笨得令人抓狂,工作效率低下,屡次犯低级错误,做出来的成品一言难尽。
而工作多年的人对这种新人多数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毋庸置疑,我也是那类人群中的一个。
我们习惯性用成熟的工作者目光审视一片空白的他。
说来可笑,我是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决定带他的。
有天早上我困得厉害,从公司附近买了咖啡,顺手给其他人捎了几杯。
到公司时,人还没来全,来了的同事都毫不见外地伸长手接过咖啡。
就在这时,小猴子风风火火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湿漉漉的手还没来得及擦,他就双手接过咖啡,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说:“谢谢。”
我当时怔了一下,拿着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这是工作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我得承认,他身上那股小心翼翼的赤诚和笨拙,打动了我,不然我无法合理地解释——后来我对他过多的关注和提携。
从那开始,我有意无意地交付给他可以提升能力的任务,甚至像老师布置作业给学生那样,隔两天就让他回去写最近的总结。
有不少同事好意提醒我,别被他学走太多东西。
我知道他们的担忧,我怎么会不知道。
同事之间的帮忙、关心、提携,在刻板的印象里从来都是附带人情的利益行为。
但我分明很清楚,我靠近他时,会在他身上看到,少年时我从象牙塔里带出来的纯白赤诚,这种赤诚无所谓对错,但它不加修饰,至真至纯的保存在心底。
是太适应如今的险恶肮脏世界,才会被年少时自己的赤诚而打动吗?也许像张若昀在综艺里回忆自己的年少时说的——“少年时期的纯粹赤诚值得怀念,所以显得很珍贵。”
有次工作闲暇,大家在茶水间喝饮料,有人朝还在电脑前勤奋的小猴子挥了挥手,大老远就听见喊:“小狗子,那么勤奋干嘛?过来歇会儿啊。”其他人都附和着笑。
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苟”字,大家就取了这个外号,让原本善意的关心变成了不友好的玩笑。
“来来来,这是刚买的红茶,多加了冰,给你。”
他迟疑地走过来,脸红到了脖子根,两只小耳朵也红彤彤的,脸上仍然挂着羞涩的傻笑,加了冰的红茶并没有降低他的半分难堪。
到了工作时间大家纷纷离去,他低着头拼命吸着红茶,沮丧的样子像极了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
总之,他不仅仅是受到打击那么简单,他觉得成年人的关心里居然可以掺杂明目张胆的不怀好意。
我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适应就好了。”
我找不到恰如其分的理由,跟一个懵懂的孩子解释,这就是成年人世界里的规则,也无法化解他此时沉甸甸的心情,我只能出于中国人一贯的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
很显然,这是很多应届毕业生必定会遭遇的,尽管它令人不那么舒服,透露着不尊重的意味。
小猴子为了更快融入大家,他听到别人拿“小狗子”的外号当饭后谈资时,就主动凑过去听,不争也不恼,有时在别人还没笑之前自己先送上违心的傻笑,即便这种违心的适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我羞辱。
或许相比用违心的方式融入群体,被大家排挤在外更无地自容。
也许,他以后会学会在很多恰当的时机讲违心的话,纵然难以启齿,纵然不可避免地要远离你的现在,这其中会包括你曾打动过我的纯真。
我甚至会想:他过多的违心,会不会演变成自己的行为习惯,对朋友,对家人,对女朋友也这样?
最可怕的,就是对行为习惯的泛滥使用。
然而,庆幸在某一天,我们照旧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爱讲笑话的DZ讲起最近看过的笑话,当时小猴子也在。
有人笑得被一粒米呛了,有人笑得不顾形象,还有同事象征性的笑。
唯独小猴子埋头吃饭,DZ不打算放过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不笑?不好笑么?”
小猴子认真呲溜完碗里最后一根面,说:“我可能笑点高,没有觉得很好笑挨,嘿嘿。”
他招牌式的傻笑比起笑话更令我们觉得有点可爱,仿佛缓解平日里有人为了维持友好而故意假笑的气氛。
于是有人不屑地说:“切,小屁孩就你话多,不懂规矩。”
话虽如此,但大家这时怼他的气氛明显比刚才融洽得多,他也笑,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脸红到脖子根,也没有小耳朵红彤彤地笑。
我庆幸他能适当的坦诚,至少让人知道他其实也有底线,至少他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我仿佛在小猴子身上能看到自己的成长轨迹,屈服现实的同时又保留自己最后的底线,尚未完全交出自我才是我们在相似的宏观世界里,区别于众人的特质。
有多少人被社会环境打磨得唯唯诺诺?
有多少人还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自我?
又有多少人身上残留着世故外的人情味?
有多少人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
恐怕我们已经“变质”了。
我们所能乞求的不过是将来的自己依旧在岁月洪流中,还能做到外圆内方,这将会是命运给予的最大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