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原本不想告别这个夏天，可秋天却早已露出她苍白的侧脸，毫不留情。

每天只是比前一天凉一点儿，一点点而已。风扇还是最柔和的一档，但稍微拉远了一点儿；冰箱里拿出来的青苹果，想要放热了再吃，一直看着它的身体慢慢冒出“汗珠”，等待的时间，长一点点，吃晚饭时，习惯扭过头去看一看窗外的天空，深蓝与霓红。哦，原来黄昏已经结束了，但早了一点点。

这些，在眼里的变化，快得令人发狂，让你再也得不到遗失的美好。友情、爱情、柔情……

天空微沉的下午，空气中挟着悲伤的血惺味。

踽踽在微上的岚总想高歌，手里抓着一只百事的空瓶子，很嚣张地用它敲打着路边一根根粗重的水泥电线杆，发出砰砰的声音。思绪混乱，惟一清楚的是，岚的外婆死了。

2000年的夏末，岚却没有把悲伤埋在心里，但有时忧伤的情绪会在心中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在那儿快乐的生根发芽。也许他内心抑制不住想破坏，摧残自己的感觉。反正还年轻，来一点放肆，又能怎么样？

无法接受外婆冰冷的躯体，和这个生命的消亡，哪怕这种消亡早在预料之中。岚对自己说，外婆死了，死的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不堪一击的老人，是一个很爱自己的老人。

由于外公早逝，外婆一直不肯搬进城与岚的母亲一起住，而岚此刻想到的也是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关于他所有片段，一些生的片段。

儿时的岚，每每睁开朦胧的睡眼，外婆就会安静地坐在床边，用溢满慈爱的目光看着岚，手中还提着那怎么也吃不腻的豆浆油条和中午准备吃的菜。儿时的岚，与伙伴儿们一直疯到深夜也不肯回家，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害得妈妈与他因为外婆大院儿的门锁了，只好住在外婆家。岚喜欢雨，但那回雨天外婆出来接他时，却不幸摔断了左臂。岚生平第一次未能分清，那次自己的眼角是雨水，还是泪水……

而一个二个片段同时像一把把锉刀，让他痛不欲生。

而这座喧嚣的城市里总有班又一班通往天国的巴士，没有返程。

泪水在岚脸上不断流淌，干了，又湿了，干了，又湿了……乌云也将最后一抹余晖吞没，毫不留情。

岚没有把这事告诉寻，因为那样会让她更痛楚。而此刻，空荡荡的街市已没有擦肩而过的人群，满目琳琅的商品，留下了岚，一个黑色而绿豆糕的背影，聆听冷风的呼啸……

天，又下起了雨，也许这可能让岚知道，那个能让他发疯的事实中他拥有的，该有的不一定是空虚。确实如此，世间思想能让一个人还不及停步就要起程，还来不及合眼就要目不暇接。以至于还来不及回首，就懵然无知地混入下个行列。任大脑自作主张地删去很多慌乱的经历，我们应该学会些什么？！

雨衣，冷。

岚独自靠在路边的候车亭里，沉重的挎包斜靠在脚边，肩膀已被包带勒出深深的红印。深蓝的校服被凉风不断鼓起。昏黄的街灯将光明与黑暗垂直切割，透明的思念沿着光点瞬间扩散，没有原由。

也许生命如此、时间和空间不曾轮换地飞速转换变化，而岚眼里也只不过是细微更变，因为记忆有限得可怜。

岚知道自己不能像四维一样躲在角落舔拭伤口，哪怕被现实割得鲜血淋淋或是一些毫无规律的几何图组……

因为他，会坚强，一直会，一定会。

（七）

夏日犹如沙漏般流淌，细腻回味。原以为这只会是一个普通的夏天，但没想到记忆的山谷里会充满着如此伤感的回忆。就像梧桐路上果吧里的三明治，仍夹着几分零星的感动。

而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分明是个很随机的生活场景。刹住单车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或站在超市结账外看着一件件商品的条码被输入电脑。向陌生的行人解释去往邮局的路线。猛然发现，眼前这幅画面不可思议地熟悉。像是穿越到旧梦境或者复制了从前某个时刻。每个细节，每个元素，全部都幻象般原封不动地重视。

一刹那心慌疑惑，再一刹那恢复清醒。

前后不过一秒。

而此刻的此刻，即使再神志恍惚也已不再重要，唯一需要祈祷的是外婆：天堂一定有点儿冷吧！

习惯把一个人压缩到梦中，再在梦中释放，而这里的梦却又似梦非梦，那么真实，这样感人，却又偏偏被叫做“梦”。

想到那个身边有太阳的冬天；

走过那个略微紫色的春天；

忆起那个明亮平静的秋天；

领悟那个掠过背影的夏天。

岚失去了总要失去的，却又不舍别离的……一路，走好……

（八）

黎明与黑夜的两两想望，灯火与月光垂直分割……夜，并不漫长。也不会将现实、叛逆、默契泯灭。

周日下午，岚和寻一起看了《午夜凶铃》。寻说是闷得慌，要岚陪她出来散心。已经看过几遍的寻，不断在岚耳边提醒注意那段音乐，注意那段细节，旁边的人还没支撑到片尾的高潮部分早吓毛了，贞子开始爬行的时候，岚终于闭眼说不行了，不看了。寻说，那不只剩她一个人看么：这样吧，我抓着你的手，你陪我一起看。说罢，握住岚的手腕，坚持着看完了全篇。结束后寻笑岚：“没想到你真那么怕啊！我握着你的手时感觉你一直都在轻微地抖。”

后来岚才想起那天的第二天是寻的生日。“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接到岚的电话时，寻正坐在电脑上发呆。电话里，寻撒娇地问岚要生日礼物，还念念有词，怪岚没记性！岚先是愣了一下。

“嘿嘿，瞧你小样儿都十七岁了。”“额，汗～你不也快十七了喽！”

聊了十几分钟，岚由于要陪妈妈外出，挂了。放下电话的时候；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寻不知道自己间为什么微笑，也不知最后一句话是对岚还是自己说。告别十六岁，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迎接。因为岚，今晚不能来……

夜幕已至……

站在窗口，看见星光分外明亮。很想看看十七岁的今夜是否拥有比去年昨夜更美的夜色。她想，兴许自己终于还是在充斥着烦躁与不安的世界里开始蜕变。年轻而肆无忌惮的十六岁真的已经成为记忆了。它成长在夏日一望无垠的麦田间，却在漫天那绚得让人心痛的月光里落下帷幕。寻很想留住，但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句岚老是对她讲句：

“何必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换有幻想呢？”有时，甚至不能奢望时光逆转，哪怕半丁点儿。

生日这一天，岚终于还是没有来……

人生中有些事，也一去不回……

（九）

许多日子去向不明。此刻的寻再次敲起电脑键盘。许多日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像满树的叶子，被风刮得东一片西一片，飘飘悠悠地散落，再也没有重登生命的枝头。许多日子，像擦过青花瓷的纸巾，随手就扔了。

那是穿越我们内心的日子，是我们从早到晚使用过的日子，第一片都沾着我们的颜色，我们的气息，我们灵魂的淡淡香味。

许多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在呆在自己的那片日子里，像蜷在绿叶里的蚕，懒懒地啃食，寂寞也独自享受这片日子。啃完嘴边的，再轻动脑袋，啃稍远一点儿的，有时没等啃完，就困倦得睡着了。留下空白一片，被岁月的锯齿锯成了一地粉末……

如果有一个日子，是两个人一起使用过的，这个日子便拥有了双重记忆。像正反两面都用过的稿纸，蝇碚小楷密密地写着我们的故事。泪和笑交融在一起，爱和恨搅拌在一起，苦和甜掺杂在一起，青春的模样彼此消消记取，任多少年后再回忆，依然是喧哗的一条河流，自彼此的往昔，流来。

（十）

大路，小路；直路，弯路；上坡路，下坡路；康庄大道，羊肠小径……

我们都在沿着自己选择的路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记得高三的作文素材本上有这么两句话，一句是“选择你要走的路，走你所选择的路。”另一句是“处于青春期的我们，拥有着一种青涩的情愫，一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不顾一切地去不顾一切，而另一种是不顾一切地去顾及一切。”

一切犹如光阴的两岸，少年对望少年，摆脱了那一秒的腐朽心境才蜕变为下一秒的崭新自己。

十六岁花季，十七岁雨季，这些不觉忧欢的无暇时光一次次，一天天隐去，再也没有回头……

（十一）

小城的天气也开始不自觉忽冷忽热，校园里，的确适合在某个地方留下可以纪念的痕迹，因为，那是高考倒计100天的日子。

的确，脚步轻浅抵不过岁月的匆匆。于是睁开双眼的瞬间，入目繁华似锦，只听见白色翅膀飞过天际的声音……

寻和岚，背靠背，手中还握着必胜客的冰冻果汁，却忘了由于日子的不明下落而日渐冷却的心。

“寻，你要加油哦！我们还会在一起。”

“嗯，你还欠我一个海豚吊坠耶！”

“等我们考上了大学，小小礼物又算什么呢？”

寻却不这么想，因为之前是国中的最后一个生日，一个永别童年的日子。毕竟彼此也已度过了十几个不知名的的春秋冬夏了。

饭后，两个闲荡在梧桐路上。往外凸现的人行道旁的梧桐树规规矩矩地长磁卡，高大着，茂盛着……

两个静坐在石凳上。寻侧过脸来问：“你还记得这些天的校园么？还是总复习，脑袋都炸了？”

他的反应是，既然还没有离开，有什么记不得的呢？

刮风，云开始变幻。

岚说，逝去的日子总在天空里飘荡。

——那是时光，寻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