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的当下回看去,恐怕他最怀念的是右手可以灵活使用的日子。从我的当下回看过去,我宁愿把父亲带在自己身边,也不愿意看他现在的样子。生活里的假设往往是伴随后悔的心情而来的,它像幻想一样在头脑中悄然发生又隐去,留给我们的是如何面对当下的难题——面对父亲完全失去知觉的右手该怎么办呢?
右臂觉醒
脑梗复苏后在父亲的意识里右臂几乎是不存在的,右手当然更不存在。当他可以做起吃饭时,用左手拿勺子,右手就垂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此刻我想让他感知到他还“有”一只右手存在。首先我得让他常常“看见”他的右手,吃饭时我把父亲的右手拿到桌面上,放在饭碗的旁边。父亲似乎感觉到不听使唤的右臂很碍事,但又挪不动它,只好看它几眼,任它搁在那里。穿衣服时我说:“爸,咱们先穿右手,这样方便一点。”,“爸,把右手伸出来,不要藏在袖子里。”。即便右臂没什么回应,我也会反复点它点名字。
出院前康复师给父亲按摩了三天,从手臂到腿,每次不足半小时。他说爸的手臂可以动,恢复会比较快;手指只能动一丁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康复。
右手觉醒
回家后我给父亲的右手安排了一项任务:按电梯——它当然做不到。做不到,才要练啊!康复就是重复再重复正确的动作,直到大脑建立了正确的神经通路,最后形成了肌肉记忆。我站在父亲身边,每次都说“爸,按电梯,用右手!”。然后帮助他抬起右手臂,我住他卷曲的食指关节对准电梯按钮,帮他按下去。”。最初往往还是按不准,但一周后父亲可以用食指关节按住按钮了。我得寸进尺又提出新要求:“爸,你最好用大拇指按按钮。现在的小手指最听话,四个手指有反应了,就数大拇指最没劲。你要使劲把大拇指伸出来,要盯住它,心里使劲按。”。对于我的指令,父亲时听时不听。看似他现在已经建立了“按按钮”的神经通路,但是哪个手指好用他就伸哪个手指——一般人也是用食指的。
握力觉醒
握力是可以用到五个手指的,我想检测一下父亲的握力恢复了多少。我把自己的五个手指收拢聚在一起,塞入父亲右手心。父亲收拢手指,我能感受到来自小指,无名指,中指的力量,力道还不小,但食指和拇指还扣不住。这已经相当不错了!我开始往父亲右手里塞东西,让他轮番认识不同材料,不同形状的物体。



老爸大拇指握力恢复应该指日可待了。接下来是五个手指的张力(现在只有小拇指能单独伸直)恢复,再然后是五根手指分开控制屈伸,最后是精细动作恢复。意念的驱动力在此刻被分解为一个一个神经电位,它一下一下地驱动一个一个微动作,看起来笨拙,迟钝,机械,但却是康复肢体的必经之路。
看花是花并不稀奇,在荒芜里看出花来,才是奇迹。视艰难为艰难是正常的,但是凝视干枯的肢体,在心里先想出它舞动的样子,跟在荒漠里想象出泉水是一样,需要忘记艰难,只记着活着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