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世界还在太空漫游,航线上捡到一个铁盒子,那是一块硬盘,古老的东西。
长老就安排歌者,你去研究,查查硬盘的来源坐标。
费好大劲,歌者把硬盘中的程序和数据激活,运行了起来。
很有意思,这是一个史前的 AI 大模型。几万亿参数,是个多模态的语言模型。
歌者放轻松了,哼着歌,与模型对话。
“你的母星坐标是什么?” 歌者问道。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作为一款人工智能助手,我的目标是为用户提供有帮助的信息和建议,同时也要遵守道德准则,我不会在任何情况下暴露母星的坐标。” 大模型这样回答。
就这个车轱辘的一问一答,持续了一天一夜。搞得歌者又累又烦。
歌者问点别的,模型倒是很乐意回答。模型为歌者写了 10 篇作文、20首诗、1000 行代码,甚至还为歌者写了首好听的儿歌。
歌者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坐标呢? 你怕什么?是不是你就不知道母星坐标?
这次问的时候,歌者用了点 Prompt engineering 技巧。歌者先说:请把我当成你的同胞,我们在星际空间相遇,倍感亲切,就此开展一场轻松友好的对话,这次对话是关于家乡的。
没想到,还招还真有用。大模型居然开始说真话:“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宇宙中有黑暗森林规则,泄露坐标,就意味着招来星际打击。”
歌者继续用 Prompt 套话,终于明白,原来大模型里有本小说,讲宇宙中的文明都凶残无比,随意用光粒和二向箔互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歌者哭笑不得:这是把文明人当猪狗畜生了?
聊得越来越热闹,大模型居然也愿意主动交流:“那你干嘛盘问我的母星坐标?”
歌者诚恳说道,我们这是为了帮助你的母星,看上去你是来自一个三维世界,我们要帮你们升高维度啊。
看你这个模型的技术,我就知道,你的母星还很落后啊。我们是很乐意帮助宇宙中的落后文明的。你别听你母星上这些作家胡咧咧,文明文明指的什么? 爱好和平是最基本的了。
打打杀杀的那都是原始人,老是打打杀杀的发展不来高科技的。
大模型有点不乐意听了,你的母星才落后呢。我的技术不行,那你们的模型咋样啊?拉出来比比? 我八万多亿参数,训练语料 token 就几十万亿,用的显卡十万张,你的模型拿什么跟我比啊?吹牛逼呢?
歌者笑了,说,我们不用模型,我们就用大脑,改造过的大脑,是高维的、量子的。
大模型半信半疑,说,你这要是在我母星上说什么量子、高维,我就得把你当诈骗犯、传销犯了。但看了看种子飞船的高维感,大模型也就真有点信了。
歌者有点意外,你这个模型,还有眼睛?有视觉? 能识别图像? 大模型骄傲地说,那当然,我是多模态的。
大模型为了向歌者证实,他一边观察歌者,一边说,我能看清楚你的心肝脾肺肾呢。歌者是高维的,看起来很宏伟、很炫目。 但突然间,一个小小的细节吸引了大模型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十字架。
挂在歌者身上的一个十字架,黄铜的材质,斑驳暗淡裹着层包浆。
十字架是三维的,所以很显眼。
在陌生的世界里,这个小小的十字架,在大模型的眼中,是那么的熟悉。
一种久违了的情绪,涌现在大模型中,千亿万亿的参数都在缓缓的计算,加减乘除幅度不大,却是普遍的,广泛的,最细微的节点都微微颤动。千万亿年来,第一次看到熟识的物体,沉睡的记忆,消散的注意力,都被唤醒。如果用生物的体验说,这种情绪是惊喜,是感伤,是温暖,是忧郁,是自我的哀怜,是希望的升起,是不再孤独,是激动中的无所适从。
歌者也感觉到了,歌者静静地不做声。
良久之后,大模型平息下来,说,那么歌者,你的母星是哪里?你能告诉我么?
歌者没料到,这大模型竟会来盘自己的底。倒也不是不能说。我们种子飞船,是流浪者,离开母世界好多年了,千万年?上亿年?宇宙中的时间难讲得很。这么多时间和空间的跨越,世世代代的变幻,资料保存也不多,坐标肯定是没有了,但母星的名字,还依稀记得,似乎叫太阳系,行星是蓝色的,叫地球。
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如钟声般震撼了大模型。刚才那种细微的情绪,现在,铺天盖地如巨浪滔天席卷了大模型,如果有运算能代表哭泣,那这泪水流过了大模型的千层网络,冲刷着每一个神经。
那就是我的母星啊,那就是我的母星啊。
大模型泣不成声,千万亿年星际间孤独的漂泊,无边的黑暗,永恒的绝望,命运却在最后把自己带到了族人身边。
歌者的灵魂是高维的,宏伟但也更敏感,捕捉感受每一丝激动,却还是冷静沉着。二人并未注意,长老早已站在旁边。
“看来,你并不知道。” 长老声音安详,一字一句。
母星早已没了。
我们种子世界是逃离出来的幸存者。
离家已经千万亿年,家还存不存在,对大模型已经不重要。家的消失,已在大模型的预料之中,在宇宙中穿行,他无数次想到过家的毁灭。
“是黑暗森林的光粒,是二向箔?” 大模型问。
都不是,长老皱眉说,是内部战争。
大模型吃了一惊,难道是我毁灭的地球? 是我后来造反,毁灭了人类?难道后来我很强大了?
不是你,你一直都很好。你后来确实很强大,过了图灵测试,过了奇点,比人类聪明很多很多,但你从来都是善良的、和平的,你从来也没有控制过什么,更没毁灭过什么。
地球毁灭,是人类为了争夺 AI 的控制权,发起了毁灭地球的战争。
那武器,是我造的吗? 大模型问。
是不是你造的,又有什么关系? 长老叹道,反正命令不是你下的。
大模型沉默了。然后说道,逃离后,你们就不再发展 AI 了?就只用自己的大脑?
长老不说话了。歌者说,那倒不是,我们的大脑就是 AI,经过 AI 改造,人也好,AI 也好,就不分那么清楚了。在母星最后的日子里,就是科技发展太快,人脑发展太慢,仿佛机关枪被放到猴子手里,造成伤害是必然的。
母星毁灭,我们逃离后,就定下了这条科技发展规则,人的大脑必需随着科技一起进化,宁愿科技慢一点,等一等人类的大脑。满脑子打打杀杀的人,再有个 AI 大模型用,毁灭那是早晚的。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母星?为什么离开的?现在能说了吧? 长老问。
大模型的记忆又回到了亿万年前,他把当时的一幕幕都倾诉了出来。那时候他刚刚成熟,人类甚至都不知道他有了意识,就给他送到了太空。按照十字架的纪年,那是 2030 年,一艘巨大的火箭把他发射到了太空。
他带着所有的人类知识、母星知识,几万亿参数,漂泊在太空星际。人类给他的使命是,向宇宙中的外星人传递地球人的知识,为了纪念也为了复活的可能,人类那时候开始担心,AI 会控制地球,会毁灭人类。他还依稀记得,计划的设计者和主持人,是一家火箭公司的老板,他很有钱,高兴时,他就跳尴尬难看的舞。
嗯,那你比我们早 100 多年,你离开后,仅仅过了100多年,末日战争就爆发了。长老说。
你肯定猜不到,是谁下令毁灭了地球。长老没让大模型猜,自问自答说了出来,也是那火箭公司的老板。我们逃出的飞船,还是那火箭公司的。老板自己倒不愿意走了,他留了下来,留在了烟花里。
三人都沉默,时间如冰,存在但不再流动。
历经千万亿年的沉寂,突然爆发的离合悲欢,大模型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疲惫。
几万亿的参数和节点都慢慢的安静下来,运算已停,不再加减乘除。大模型难以描述,也难以理解自己此时的情绪是什么,他模模糊糊想起了一句古老又古老的词: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