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与众不同,但是活着,活着,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也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们喜欢一样的东西,讨厌一样的东西,我们一样害怕变化,我们一样担心苦难,我们一样把未来寄托在下一代。
——玮
到四十四岁的时候,玮又开始怀疑人生。
他对老余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以为自己比父辈优秀,比他们看得更远,更懂生活。但是,我发现我只不过在重复他们的生活。父亲那时是为了传宗接代,才被爷爷那辈赶着去相亲,于是,他选了我的母亲。据说,他心底其实还有另外一个。”
老余举杯对酒吧另外一桌的美女致意。他前年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前妻。于是,他重新过回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
年轻的时候,一起玩过,一起疯过的兄弟,现在有人离婚;有人挣够钱,提前退休,出国去了;有人创业,在商海里苦苦挣扎;有人,过些家里红旗不倒,家外野花芬芳的麻烦日子。
断了联系,就更多。最后,就剩下玮和老余两人还能时时约出来,喝一会酒,吐吐槽。
老余看一眼玮,说:“这是日子过得太舒服,反而自找麻烦啦?”
玮摇摇头,笑了,说:“还真有点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这几年他的工作顺利,换了一份工作后,又升了几级。现在,他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合伙人。而家庭里,夫妻感情稳定,儿子明明在市里重点中学念书,成绩还年年排到市里的前十名。
“那你在烦什么呢?”老余又向对面的美女抛了个媚眼。对方大方地笑了,回敬他。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一成不变,很无聊而已。”玮也看向老余盯上的美女。他心里猛地一跳,那个女孩,跟22岁的莉莉一模一样。只是,他可以确定,那时的莉莉不会来酒吧这样的场合。
玮看向老余,问:“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谁啊?”老余回头,好奇地问。他完全不记得莉莉了。他兴致勃勃地说,“像我们这么有经历的男人,其实更喜欢这些有肉感,身材丰满的女人。”
玮赞同地点点头,但是他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他低头一口,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玮准备迈出酒吧时,回头看了一眼,老余果然举着酒杯,自以为潇洒地晃着头,向那个女孩走去。
“真没意思。”玮暗暗想道,“我去哪里好?”
时间尚早,他还不想回家。但是,熟悉的酒吧,又没几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是这么懒,连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的好奇心都消失了。
玮站在风中,想了很久很久。酒瘾越来越浓,他渐渐想起一个好去处。
“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老板?”玮钻进出租车时,默默地想。“其实,我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开门做生意,还是不是酒吧。”
目的地到了。依旧是以前一样的灯光昏暗,依旧是以前一样的慢乐,不过现在已经升级了。那些忧伤,慢悠悠的音乐都是现场演奏的。
“真高级!”玮想着,这里喝酒的人和其他地方的人都不一样。人很多,但是,几乎都是孤独的一桌安静地坐着。没有像老余那样来猎艳的,也没有挤在一起的,像玮这样想找人倾诉的对象。这里的人都是更像是自己舔自己伤口的独立人。
玮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上次来,掐指一算,哎呀,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这里现在好多人,好大。也好舒服。
玮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他点了一杯威士忌,一边安静地喝,一边好奇地观察周围。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坐着桌椅,都很特别。每一张都有自己的特色,上面有些金线勾勒。
玮认得这是一种修缮技术,这些金线是最后一步撒上的金粉。所以,因为坏的地方,一般完全不同,所以每一件修缮后的器具都几乎是独一无二。
这些修缮技术,一般会在古董那些珍贵的地方,而不是这类满大街都可以找到的桌椅。
玮笑了,他想起那个故友。他的确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不知现在酒吧的老板,有没有换。
这样的地方,真好,似乎一下子就让人的过去都被安抚了一遍。
“怪不得这个场这么多人。”玮安静地想,“我下次再一个人来。”
玮往后靠近沙发,把整个人的重量都留给沙发。
表演台上的人正很认真地唱着刘若英的《后来》
声音沉稳,高音位甚至降了调。不过,演唱者那半沙哑的嗓音,反而带出一份经历过失去,现在想回头,已是不可能的可惜。
玮听得很认真,就连面前多坐了个人都没有发现。
酒吧老板安静地看着十一年没见过的故交。三分钟前,莉莉刚和他一起吃完晚饭,回到酒吧,他才跟一个熟客说不够两句话。莉莉就匆匆忙忙地找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玮来了。他还不信,说:“你都十一年没见过他啦,居然可能一眼就看出。”
莉莉没空理会他的怀疑,转身跑了。
他便自己一桌桌找过来,准备会一会这个老友。莉莉那个傻丫头,这么多年都神化的男人,其实也就是一个男人而已。
酒吧老板暗暗地想。看得出,玮平时锻炼身体,他的身材紧实,五官端正,还是风度翩翩。
“就是老了点。”比玮小两岁的酒吧老板得意地想。
“你到底看够没?”玮打断他的想法,有些刻薄地说,“你的口水都流了一桌了。”
他们本来就是一对不打不相识的好兄弟。这么久没见,也没改变什么。
酒吧老板嘴里嫌弃地“切”了一声,两眼还是发亮地看着他。“太久没见了嘛,让哥哥再多看几眼,又怎么啦。”
两兄弟于是互相不示弱地相互打量起对方,好一会才一块“哈哈”大笑起来。
玮隔着桌子,伸长手臂,想尽量接触他的兄弟,酒吧老板则装羞躲开。
两个中年人居然这么幼稚地玩了一会。酒吧老板挥挥手,侍者马上拿来了老板珍藏的好酒,招待贵客。
“来,这酒,只有莉莉来,我才招待的。你今天走运了。”酒吧老板说,“不过,只能给你喝一小杯。你觉得好喝,得下次再来,才能继续喝到。”
“小气!”玮拿起酒杯,小小口,尝了一下。赶紧问,“莉莉经常来这里?”
“嗯。”酒吧老板直接说,“三年前,我这里扩充,她为了想喝我这里的免费酒,硬是要参与一份,所以她现在也是这里的老板。”
酒吧老板说得很嫌弃的样子,实际,当时,是他哄着莉莉投资一笔进来,这样,酒吧的面积可以多几十个平方外,还可以让莉莉经常来坐坐。
因为,正是那时,他发现莉莉的婚姻只是一场形式,她根本没有放下玮。她一直很孤单地想念着玮这样一个走远了的人。酒吧老板不忍心,希望籍着酒吧的投资,莉莉可以多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放松的地方。
“她现在怎么样啦?”玮问。他仔细听自己的声音,暗暗想应该很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吧。
“那你倒不用担心,她结婚六年了,没有小孩,不过夫妻和睦,日子过得挺好的。”酒吧老板说着,细细看玮的表情。“她一直有在工作,钱挣得不少。每年出书,拍电影,忙的要死,我有时几个月,才见到她一次。”
“她过得这么好啊!”玮很欣慰地说,“我倒是想见见她。不过,见不到,也没多大关系。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酒吧老板点点头,赶紧问起玮的现状,转头可以告诉那个提供标准答案给自己的笨女人。
两人聊到深夜才散。
回程的时候,玮放下了出租车的窗,任由夜风“呼呼”地吹到他脸上。年轻的时候,他喜欢热热闹闹,现在,人到中年,他更希望遇到能聊一聊,说说真心话的人。
他叹了口气。酒吧老板的话,有几成真,他不清楚,可是可以肯定的是假的不少。不管如何,莉莉,你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