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吸毒者的爱情

1

钱一到手,陈东立马就潜回了封州。

他已不记得是第几次骗网友的钱了,此时他只希望“海豚”快点现身。海豚是绰号,陈东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是黑哥的手下。

陈东萎缩地蜷在杂货铺最里面的木椅上,梭角分明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透着冷漠到极致的寒光,让人发怵。

十分钟过去了,海豚终于来了,陈东半拉上卷帘铁门。海豚一手递给陈东一个瘪瘪的黑色塑料袋,一手麻利地接下几百块钱。两分钟不到,海豚又戴上头盔,骑上银色的摩托绝尘而去。

陈东迅速锁上店门,把黑口袋装进仿皮挎包里,低着头,快步拐进了旁边的小区。

走过大门时,他仿佛感到有人在指指点点,他用他没有气息的冷得要杀人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正盯着他的邻居,像一条蛇正吐出信子,几位大妈慌忙扭头而去。

整个小区都知道他是瘾君子,陈东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陈东觉得开始困乏,急匆匆转入楼道,蹑手蹑脚地溜回家,反锁住卧室,拿出消毒液、棉签、针管和矿泉水。

十多年的吸毒史,烫吸早已满足不了陈东的需求了。静脉注射也好多年了,身上的血管已经出现了硬化。

陈东坐在床边,挽起袖子,脱下长裤,将针管猛扎进大腿根部的静脉血管里,抽动针管,血液回流进针管,又和着白色的液体慢慢地推进血管,又抽出来,又推进去,慢慢地反反复复……陈东扔掉针头,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苍白的脸色,呆滞的目光,瘦骨嶙峋的四肢上布满了针眼。

他开始张着嘴轻啜着幻觉,承受着每一个细胞突然一起爆满性高潮的快感,陈东觉得自己飞升起来,飘荡在光明之中,世界好美好,白得只剩下圣洁,快乐要将自己融化,生死不得,唯有抽离于世界。

千疮百孔的干瘦躯体做出快乐暴棚而承受不住的痛苦表情,好象一个僵尸进入了天堂一般。

陈东带着一脸的满足和愉悦瘫软在床上,眼前浮现出燕子嗔怒的表情,那是陈东最喜欢的样子。

幼儿园,燕子吃着棒棒糖,陈东凑上前去猛舔一口,把小燕子气哭了;上小学了,陈东和燕子成了同桌,燕子在桌间狠狠地刻下了一条“三八线”,陈东总故意把手肘越过线,然后趁燕子手快落下的时候突然移开,气得燕子拿尺子不停地戳他;每天放学,两个人都一起追打回家,一同走进这个纺织厂的家属大院,那个睁着圆圆的眼扎着两根高高的麻花辫的皮肤白似雪的小女孩总在陈东的面前飞呀飞呀……大家都到跟前夸赞这对清秀机灵的孩子。

陈东每次吸完毒都做同一个梦,梦中燕子的模样好象特别清晰,又好象特别模糊,不停地在他的身旁跳呀笑呀说呀怒呀,陈东闭上眼,在燕子的陪伴下才能沉沉地睡去。


2                        

“陈东,你又把门反锁了,在干啥?”年过花甲的陈齐三使劲地用拳头砸着门,高声吼叫到。

陈东揉揉脸,站起身来,把剩下的毒品藏在天花板上的吊顶里,其它东西一样样收进柜子,转身去开门:“想睡一会儿。”陈东打了个哈欠。

“小东啊,白天也去守一下铺子呀!”陈母紧跟在陈东身后恳求地说道。头发近乎全白的陈母比一般六十岁的老人看上去老很多。

陈东径直走到窗前的电脑旁坐下,看也没看母亲一眼。

陈齐三冲进来后,象发疯一样开始翻查,床下,桌里,被褥……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了赫然摆着的消毒药水和针管。

“你又在家里吸!”陈齐三拿起床刷就要冲过去打陈东,“你这个王八蛋,老子给你说了,婷婷在家的时候叫你滚外面吸去!”

“是啊!你姐知道了,就不会再让婷婷来看我们了。”陈母的眼睛因为哭得太多有些睁不开来。

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躲在门口,约摸四、五岁。

陈东坐在电脑旁,冷冷地说:“你们再给我准备点钱吧!我怕毒瘾上来了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四个字就象是吐了一口气一般轻轻松松地从陈东的嘴里走了出来。

陈母的眼圈红了,陈父的手僵在空中。

陈东站起身,用冰冻的眼神爽利地给了这个青筋直冒的老男人一刀,漠然走出家门。

我死了,就好了。陈东默默离开这个空间的时候,在脑海中抛给父母这句留言。

陈母瘫倒在沙发上。

陈父扔下床刷,坐在床边,左右抽打着自己的嘴巴,清脆的耳光声撕裂了两个老人的心。小女孩吓得哭了起来。

“我陈齐三做了什么孽?养这么个畜牲!”陈其三狠命地跺脚,又狂打自己十个嘴巴。

“老陈啊,你打自己干嘛!以后怎么办哈?”女人老泪纵横。

“唉!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十六年,他吸光了家里上百万存款。如果我没当这么多年干部,可能这个家早就是你死我亡了。”陈齐三直直地望着窗外。

“是啊,为什么我的儿子会变成这样?现在,我们哪儿还有钱给他吸?总不能把房子也卖了吧!”陈母万般无奈,“借钱,也无力还,亲戚朋友都知道小东吸毒,谁都不与我们联系了。”

“戒毒所也去了,派出所也去了,他还是要吸!”陈母接着说,“怎么办?总不能叫他再去做那些违法的事,要不和陈鹃说说。”

“不要再去拖累她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意的老公,苏东明又是警察,你这不是叫他们为难吗?”陈父不同意,“把铺子卖了吧,他也不会工作的,先就这样过吧。他——最好快点死!”这个死字说得决绝又痛心。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却显得更加阴暗。两个佝偻的身影相对无言,各自默默垂泪。

3                       

舒长春老来得女,取名舒燕儿。舒家两边老人都是“老革命”,家境宽裕,六个人带一个孩子,这在七十年代可是不常有的事儿。孩子长得特别俏丽,小小年纪,一双眼睛,目若秋波,含情脉脉。舒家上上下下都捧为珍宝。

全家都宠着,孩子的脾气自然就大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不少人背后嚼舌根子:“舒家燕子不说话像个大家闺秀,一说话那得要多少肥皂才能把她的嘴洗干净呢?”邻里都不让小孩和她玩,她太霸道。

舒长春曾偷偷请高人指点过命数——“生子如枯木逢春,生女如焰火坠林”。舒长春也是老大学生,自知谶语背后的秘密。但一来女儿着实生得可爱,二来即是灾星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只能将谶语独藏心中,但全家只有他,对女儿管教要严厉一些。

陈东和舒燕同年,父亲是同事,在一个院子长大。单位的其它小孩都对舒燕避而远之,唯有陈东总要去招惹燕子。

别的小孩惹了陈东,他必和别人鱼死网破。燕子骂了他,他却嘻皮笑脸,说像夏日里吃了十个冰淇淋一样爽;打了他,他却伸过脸,伸过手,死乞白赖地非要再挨几下。

舒长春是设计所所长,陈齐三是生产处长,两人私交甚好,小孩子打打闹闹,心里也没想太多。舒母白梨珊很喜欢小东,孩子长得俊朗,又聪明,上学后成绩也很好,一直当班长,关键是那么让得燕子。陈母曾愉却不喜欢舒燕,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天天受别家孩子欺负呢?

白梨珊几次半开玩笑地说想和陈家结个娃娃亲,曾愉都当没听见,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春风一过,年复一年。两个冰雪般的孩儿转眼间一个成了翩翩少年,一个到了豆蔻年华。

陈东依然当着班长,成绩好,能力强,是老师心中的“骄子”。同时在班上号令着天下,背里地当着全班的“大哥”。舒燕的成绩却不理想,经常被老师批评,渐渐失了学习的兴趣,倒将心思全放在了打扮上,涂个透明的甲油,修掉“野眉毛”,戴个不起眼的小耳针,偷着穿个小高跟,“红颜祸水”是老师们心中对她的评价。

但自古英难爱美人,美人敬英雄,虽说年纪小,也跳不脱这个俗套。两人在校还能克守男女界线,但出了校门,避开老师家长熟人的视线,两人就牵着手在春风中逛荡了。

槐树下,舒燕抬着头浸享着槐花的馨香。

少年呆呆看着,高大的槐树,嫩绿勃发,白色清香的花穗缀满一树,美丽的少女踮着脚尖呼吸着世界的清新。

少女醉了。

少年醉了。

两人在树下坐着,轻啜着少年摘取的槐花,甜甜的槐花蜜丝丝浸润心田。阳光洒在花儿的笑脸上,一闪一闪。

“东东,你上了高中,考上大学,还会要我吗?”

“肯定。等我有了出息,让你当公主。你不是说初中毕业,想读艺校吗?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别生气啊——”陈东看了一眼身旁这个满眼春风的姑娘,继续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当了明星,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可恶。居然怀疑我,不理你了。”姑娘嗔怒起来。

少年笑了,笑得很开心。

世界很安静,太阳微微笑着,看着树下这对小小的情侣,女孩噘着嘴拿槐花不停地敲打着男孩,男孩端端地坐着,只顾对着女孩傻傻地笑着。


4

舒燕儿在和舒长春大闹了一场后,还是任着性子上了艺校。

陈东考上了重点高中,曾愉劝诫儿子不要再和舒燕混在一起。

陈齐三和舒长春竞争副厂长,多年的朋友一下也化为了劲敌。加之舒燕读了艺校,作为家长不得不给孩子提个醒。

陈齐三郑重地和儿子进行了一次谈话:“……第一,你还不到考虑成家的时候,少壮不努力,以后没饭吃;第二,舒燕高中都没读,以后和你终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陈东并不以为然,陈舒两家虽然势不两立,但两个孩子依然利用周末偷偷地约会。

舒燕读艺校后不久,开始浓妆艳抹,陈东很不喜欢。

这天,两人相约一起去西山公园划船。

湛蓝的湖水映着碧蓝的天,青山远黛,秋高气爽。燕子坐在船头,撑着下巴,却显得有点儿疲倦。

“燕子,累吗?”陈东划着船,关切地问道。

“没有啊,只是——太无聊了。”舒燕站起身来,突然,舒燕在船上左跳右跳起来,“哈哈,啊 ,啊,好玩,好玩!”

小东看着眼前这个烫着爆炸式化着满脸油彩张狂恣意的女人,突然心生怒火:“神经病,别发疯了!”

燕子怔住了,这是陈东第一次吼她。

“坐下!”陈东大声命令道。燕子慢慢坐下,瞪着陈东,没有说话。

船很快回了岸,燕子撞开陈东冲上岸。陈东一把拉住燕子,搂在怀里,第一次接触燕子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陈东想永远都不放手。燕子却狠命地挣扎着,使劲跺了陈东一脚,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陈东没有去追她,她也没有停下来。

此后,陈东没有联系燕子,他在想父亲的话,我们真是殊途不同归吗?

燕子认定小东看不起没读高中的她,是啊,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艺校——舒燕没敢跟家长和小东说这里的实情。

上课,哪里有人认真学习?没人旷课?准是因为那天天气不好。课堂?女的打毛线、化妆、修指甲,男的打牌、看漫画、抽烟喝酒吃卤肉。艺校的老师都是在烟熏火燎之中成长起来的钢铁战士,个个当讲台下的是空气,一字一句,一板一眼,日复一日,自我操练着,辛辛苦苦地挣着那养家糊口的微薄的工资。

舒燕开始总找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坐下,尖着耳朵听着老师的讲解,但没坚持几节课,就被一把把鄙视嘲讽的利剑砍得遍体鳞伤。每天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校园,孤独寂寞就像是一朵黑色的蘑菇云在心中爆炸升腾。舒燕想给家人说,但是自己硬选的路,又怎好开口?

一天,放学时,几个女生在后校门外的剪子巷围住了舒燕。

“就是她?”中间一个短发戴鼻环的女的看了一眼舒燕,走过来利落地甩了舒燕一个耳光。

舒燕想回击,被其它五个丫头扭住手脚。“女流氓,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我?”舒燕大喊着。

“不为什么,讨厌你!讨厌的×样,天天装×!申哥还说你长得漂亮,漂亮个屁!”鼻环女说完,向后抓住舒燕的马尾,又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舒燕只看到十根带着黑黑长指甲的魔爪在眼前来回晃动着,头有些晕眩,脸上象破皮了一样火辣起来。

一只大手一把推开了鼻环女:“凤凰,滚远点!老子看上的女的,你都敢动!”其它几个女的都小声地叫了一句“申哥”,然后和鼻环女一起仓皇逃窜了。

舒燕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的这个申哥。长得牛高马大,剃了个光头,一脸的贼肉,脖子上挂了根长长的粗粗的链子,真不像个学生。

申哥笑着对舒燕说:“丫头,跟我,我护你!”那笑容很恶心,象是牙齿缝里挤出的牙屎。

舒燕没有回答,扭头快步往家走,身后的笑声放浪狰狞,舒燕心里发怵。


5

那天以后,舒燕开始往脸上涂抹厚厚地油彩,穿着奇装异服。家人骂骂咧咧,舒燕也并不理睬,只想在找到出路之前把自己混入人群之中。

申哥总喜欢跑到班上坐坐,缠着舒燕要保护她,舒燕从不说话,也不笑,心想借着申哥也可躲开一些祸害。

一个月过去了,陈东也没联系舒燕,申哥却约舒燕周五放学去滑冰。舒燕心一横,答应了。

滑冰比划船好玩多了。

申哥人长得粗大,做事却细。耐心地教燕子滑冰,一直小心地护着,真还没让燕子摔一跤。燕子也灵敏,一会儿就能自由滑行了。

申哥牵着燕子在场子里驰骋,轻风一阵阵穿过臂下,燕子感觉像飞一样快乐。几十个人一起玩接龙游戏,呼啦啦啦像开火车一样,刺激极了。

滑完冰,一伙人又去下馆子,叫了许多酒。燕子不喜欢啤酒的尿味,更不喜欢白酒的辣味,但大家都在喝,不想也不敢与众不同,只得强饮。被灌了七杯八杯,燕子头晕乎乎的,但大家都还在划拳、吼跳、畅饮,也不好回家。

燕子终于吐了。

恍惚中觉得有人搂着自己,想挣脱,却使不上劲。

陈东正好下晚自习回家,经过白油巷,看到陌生男人和燕子一起摇晃着走过来,而且男人的右手分明从燕子后背绕过去放在燕子的胸前。

陈东立马火了,丢下自行车,也顾不得胖男人身旁的十几个兄弟,就冲上前去,拉扯起来:“胖子,放开舒燕。”

“你,谁?”胖子也有几分迷糊,兄弟也围了上来。

“我是舒燕的男朋友。”陈东气得脸红筋胀。

所有人都乐了,“舒燕,是我们大哥的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舒燕听到像小东的声音,但却无力挣脱。

陈东上前拉舒燕,胖子一脚踢翻陈东,接着淅沥哗啦拳打脚踢扑面而来。

冬日十一点过,巷子里已夜深人静。正经人看着有人打架,都纷纷绕道而行。对面走来十几个黑影,却毫不躲闪。

陈东听到脚步声,冲向黑影,对领头的喊道:“大哥,救命!”

申哥一伙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小刺头,看着这伙手持铁棒、身形壮硕的大块头,吓得调头就跑。

对手一溜烟消失在巷尾,陈东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尊神,三十出头,身型并不高大,人很瘦,脸很黑,头上胡乱缠着一圈圈白纱布,一小片鲜血渗了出来,右手紧握着铁管,正瞪视着陈东。

“小子,滚开,老子还有事。”白纱布看了看陈东胸前的校牌,“江湖规矩,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会找你!”

陈东吓得有些趔趄,待一群恐怖分子消失在湿冷的巷口,陈东才跑过去拍醒昏沉的舒燕,扶着她一起向家走去。


6

陈舒两家早已如坐针毡,双方家长都站在生活区门口焦急地等候着。看到两人狼狈归来,都絮问不停,但陈东始终一言不发。

舒燕醒来后,只哭不言,只是坚决不愿再去上学。舒长春到学校了解情况,也一无所获,只得给舒燕办了退学手续。看着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白梨珊也终日以泪洗面。舒长春想起了那个谶语,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陈齐三和曾愉把陈东大骂了一顿,三令五申不准和舒燕再有任何往来。陈东一声不吭,不做任何的回应。

一周后,白纱布在校门口堵住陈东,头上的白纱没了,换了件棕色的风雪大衣,倒像有知识的人。陈东一眼就认出了他,知道是来找自己的。

“陈东同学,咱们街边坐坐?”白纱布示意陈东跟他走。

陈东那晚见识了他的背景,只得顺从地跟着。走大街穿小巷,最后两人拐进了铁牛街,那是封州最破最乱的地方。大人们都说铁牛街是封州瘾君子的群居点。这里基本上都是平房,屋瓦七零八落,每间房都阴暗晦臭,发出一阵阵霉味。偶尔看到一两个人立在屋檐下,目光都阴森森的,像要准备撕咬过往的行人。陈东紧跟在白纱布后面,快步在其中穿行着。陈东试图记住路线,但左拐右转,早已不知来路。

在一幢二层楼房面前,白纱布停住了,上了二楼,二人进了一间房。

“我住这儿。我也不和你多说了,那晚我救了你,你也得回报我吧!”白纱布坐在只铺了一层黑棉絮的床上,点燃了一只烟。

陈东卸下书包,拿出一个纸包,递给白纱布,“这是伍佰元。”

白纱布打开纸包,看着厚厚的一叠叠伍佰零钞,有点乐了。随即消失了笑脸,恶狠狠地问:“你的小命只值五百?”

陈东站着没动,没有说话。

“兄弟,坐下!”白纱布一把把他拉坐在床边,冷笑了一声,说道,“小子,我说,欠我黑哥的,不好还!”

黑哥吸了一口烟,慢吞吞地接着说:“这样吧!你是学生,我也不想拉你下水,你只帮个忙。第一,帮我打听打听,学校的有钱学生有哪些;第二,我们做事的时候,如果有人来了,就通知一声。抢,不要你下手!”

陈东想说不行,但害怕说出来的下场。于是改口道:“那——怎样才算还清欠你的帐?”

“十次,只要我们得手十次,以后决不找你。那天,我好像看到街对面还躺着一个女的,后来有人告诉我她叫舒燕——”黑哥笑着看着陈东。

“不,黑哥,和她没关系,我一个人还。”

黑哥笑了,陈东却想哭了。


7

曾愉被老师请到了学校,班主任告诉曾愉陈东把同学们交的买表演服的钱弄丢了。

伍百元在1988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班主任认为应该由陈家赔,但曾愉认为老师不应该把钱交给班长保管,应该老师赔。母亲和老师各执一词,心中有鬼的陈东站在面前默不作声。最后,学校领导批评了老师,大家商议由班主任和陈家各赔一半。

陈东开始了解哪些同学有钱,并调查了他们回家的详细路线。周末黑哥在校门口堵住陈东拿到了情报。

第二周立刻开始行动。开始几个都很顺利,连钱带车,大有收获。陈东每次站在街头巷口放哨,开始有些紧张愧疚,时间长了,只希望快点做完十个就永远跳出泥坑。

第五个的时候,警察突然冲了出来,吓得罪犯们拔腿就跑,结果在路口放哨的陈东被警察带回了公安局。

陈齐三当晚被通知到了公安局,听完民警和学校领导的陈述,陈齐三当着众人给了陈东三记响亮的耳光,但陈东还是对警察表示他不认识那些人。

学校鉴于陈东一贯成绩优良,表现良好,开会决定暂不开除,给了陈东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整个厂区都知道了陈东的事儿。

久不出门的舒燕敲开了陈家大门,冲到陈东面前,哭着数落道:“你不是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吗?怎么变得和申胖子他们一样坏?”

陈东想告诉她那晚她醉倒后的细节,但想了想,还是一言不发。舒燕又哭又跳,陈母连忙连推带拉地赶走了舒燕。

在家反省了一周后,陈东不得不上学去。一周,陈东不是在反省自己的过错,而是在打算未来。但他什么都没想清楚,他不知道老师同学会如何看他,也不知道黑哥会不会再来找他,也不知道舒燕的事该如何处理。陈齐三除了每天把陈东臭骂一顿外,就忙厂里的事去了。曾愉除了心疼儿子越来越瘦外,再无多余的想法。

陈东在校门口徘徊良久,最终还是踏进了校园。自己一下成了全校的烂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斜眼看他并指指点点。走进昔日熟悉的教室,连以前的好友都退避三舍,所有的人都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一整天,没有一个人和陈东说话。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在班会课上又重新宣读了一遍学校的处分通告,并当众宣布撤销陈东班长的职务,并告诫大家要以陈东为鉴,不要自踏雷池,并再三强调大家要自重自爱。陈东低着头,听得分明,特别是最后几句,陈东心领神会,老师就是要大家与他划清绝对的界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东以为像鲁迅说的遗忘是人们的通病,但这个重点高中,所有人的记忆都是超群的。陈东像一只得了瘟疫的老鼠,人人都希望它快点消失。

这天下晚自习回家,陈东始终觉得有一个黑影跟着自己。跟到白油巷,那影子闪了出来,是阴魂不散的黑哥。

黑哥一手推着陈东的肩,阻住去路。

“嘿,小子,好久不见!你还欠我的!”

“我明天给你钱!让我走!”陈东执意要走。

“哥跟你开玩笑的。我们好歹也曾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你没供出我们,还是挺义气的!兄弟们说要感谢你,走,一起热闹去!”黑哥说着强行要把陈东拉走。

“放开!我不去!”陈东和黑哥扭住了。

“小东,你犯了事儿,其它人不会理你了,我愿意当你大哥!玩一会儿!兄弟们等着了。”远处走来了黑哥的兄弟,陈东知道不去也得去了。


8

陈东被黑哥带到了舞厅,陈东第一次来,没想到这里这么黑。

喧嚣的音乐混杂着各种渲泄,男人女人的热气在四周升腾,七彩的射灯下无数的黑影如鬼魅般扭动,一张张被欲望扭曲的脸闪烁在舞池里。

黑哥把陈东带到大厅的一角,陈东只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射灯打过来才看清是五六个黑哥手下的小弟,还有几个穿着暴露、流行饰品爆棚的年轻女孩。

“黑哥!”年轻人见黑哥过来,都站起身来。

“陈东!这是耗子、蚊子、小丁、野狼、吹雪,大家一起劳动过,还没给你们介绍。”今夜的黑哥倒像个生意人,文雅了许多。

那几个男人约摸都二十几岁,抢劫时见过,但没怎么说话。

男孩们和身边的女孩们逗笑,不规矩的手胡乱摸捏着。陈东坐在最边上,只有眼睛在动,女孩们身上浓重的香水味让他有点难受。

黑哥没找妞儿,坐在正中间,在黑暗中看了陈东一会儿,发话:“年轻人,都去沙一曲!耗子,留下。艳儿,你陪小东。”

陈东没听懂“沙一曲”,坐着没动。但听到“燕儿”,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耗子身边的这个姑娘,幸好不是舒燕。

耗子非常瘦小,听到黑哥的话,立刻弹起来,坐到了黑哥旁边。

其它人都蠢蠢欲动,唯独叫艳儿的姑娘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嘿,没听到?”黑哥大吼了一声。

艳儿这才不情愿地从沙发里站起来,歪着头耷拉到陈东面前:“坐着干嘛!叫你走!”

陈东边站起来边打量着这个女孩:一头烫炸的长发,眼圈画得很黑,带着花花绿绿的耳环,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身型很瘦,和舒燕一样腿很长,高腰夹克下露着一节平平的腰肚。

音乐响起,女孩完全粘着陈东,上身,下身,还不停地摩擦。陈东终于明白什么叫“沙一曲”了。陈东想一把推开她,但女孩用劲抱着陈东,轻声说道:“申哥会生气的”。

小东身体反应得难受,女孩顺势把他拉到舞厅的边上。这地方真黑,此时小东才看清边上全是“搞事”的人。

最终艳儿完成了她的“任务”。

回位时,黑哥已不知跑哪儿去了,看着阴晴不定的耗子,陈东下面就像吊了个铅球,硬硬地生疼。

耗子皮笑着拿出一根烟递给陈东:“抽一支!”

“我不抽——”陈东的声音有些卑微。

“上了我的女人,还敢不抽我的烟?”耗子笑容僵在半空中,目露凶光。

陈东吸了一口,有些苦,和自己偷吸的香烟的味道好像有点儿不同。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陈东只好一口又一口,一直到抽完一整根。陈东有些恶心,也有些头晕。

“再来一根!”耗子又递上一根,“艳儿,去给哥点上!”艳儿趴在陈东身上,膝盖抵着陈东的下身,陈东恍惚间想起刚才的事,没有拒绝。

“小东,别怕!哥跟你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黑哥说了,咱都是好兄弟,只要你需要,我不生气!”耗子看了看有些昏沉的陈东,接着说,“舒服吧!有没有比‘搞事儿’舒服一百倍啊?……”

陈东觉得全身很软,眼睛有些无力,恍惚中,看见有人拿着打火机烤着铝箔纸,上面支着根吸管凑近自己。陈东想摆头起身,但有人按住了他,一种东西蹿进了他的鼻腔。

头更晕了,全身都酥软了下来,就像每个细胞都在欲生欲死。天噌地亮了,一片片银白光明的碎片在整个世界闪烁。他看到燕子了,光着脚丫,头带花环,站在那棵老槐树下,那么美,那么纯洁。陈东也走了进去,牵着燕子,在这个快乐无极的世界畅游……

陈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阁楼的地板上躺着。屋内陈设简单,但比黑哥那儿稍微干净一点儿。陈东背起旁边的书包,轻轻地下了楼。下面是一个杂货铺,临街,一个女孩正坐在柜台前打着哈欠。

“醒了?”女子听到下楼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

女子没有化妆,但陈东看到那一头卷发,推定是艳儿,问道:“耗子呢?我要回去了。”

“他出去了,他让我告诉你如果想吸烟就来这儿找他。”艳儿又看了他两眼,就望着街面抽烟去了。

陈东走出店面,认得这是荷花东路,看了看门牌号——21,记在了心里。

陈东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了,决定回家,不去学校了。

开门,陈齐三、曾愉、陈鹃都在客厅坐着。陈齐三一看到陈东回来了,就怒不可遏地上前要扇陈东嘴巴。曾愉忙拦住:“不问问情况就打!”陈鹃忙把小东护到卧室。

“小东,你去哪儿呢?爸妈都要急得发疯了。”陈鹃着急地看着一脸憔悴的弟弟。

“姐,你刚上大学,回学校吧!”陈鹃在封州医学院读大一。

“小东,你变了。不要和那些坏孩子一起玩了。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们呀,告诉我们呀!我们是一家人!”陈鹃哭了,陈东也哭了。

“姐,我——”陈东想说,又有些绝望。外面陈齐三的骂声越来越高。

陈东最后也没说出实情,曾愉帮小东写好了请假条,陈东下午去上学了。

班主任接过假条,只说了一句:“旷课,下一步就退学吧!”

陈东郁闷地退出办公室。


9

下午,陈东开始哈欠连连,后来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以为是昨晚感冒了。反正也无心上课,索性给班主任请了个假,回家去了。

不知怎的,转来转去,居然转到了荷花东路21号。

“来了,耗子在楼上!”艳儿像早就知道陈东会来似的。

陈东想起昨晚吸烟的事情,不由自主地蹬上了二楼。

“找我拿烟?”耗子斜躺在床上,半闭着眼。

“再给我一支吧!”陈东突然心慌得很,很想吸那个烟。

“黑哥说了,断货了。”耗子笑了笑,笑得有些诡异,“没想到你一次就上瘾了。”

“什么瘾?”

“哈哈哈哈……”耗子像发狂了一样大笑起来:“你说呢?能让你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奔跑的还能有什么?”

陈东心里难受起来,虚汗不停地从头颈冒出来,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吸了什么。

哈哈哈……耗子的笑声充滞着整个房间。

陈东的心更慌了,脸色开始变白,人像要窒息一般,头也疼得像要炸开。陈东咚地一声,跪在耗子的面前,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请求:“求求你,给我点儿,给我点儿……”

“好啊,给我舔脚!”

陈东的头脑里出现了一大片飞蚁,在萦绕振翅。陈东晃了晃头,跪到耗子面前,伸出舌头,大口舔着耗子的臭脚。耗子乐得更欢了。

“嗡嗡嗡!嗡嗡嗡!……”声音由小变大,连成片逐渐升级为巨大的轰鸣声。头就要爆裂,陈东双手抱着头,倒地翻滚着。

这时千百只蚂蚁不知什么时候,都钻进了陈东的身体,在皮肤里不停地挤压,像要撑裂他的身体。

耗子的笑声像罩上了隔音层,模糊变形得如同电子设备,眼前的一切都不停地晃动扭曲。

陈东感到皮肤开始发冷,他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几十只不知从哪来的小猫正用它们尖利的爪尖抠抓着陈东皮肉上凸起的鸡皮疙瘩。

陈东抓住耗子的裤脚拼命晃动着。痒顺着毛孔逐渐钻进了肌肤,直到骨髓,那成千上万只虫蚁开始一点点咬碎吞食他的骨肉,痛痒难忍。陈东的双手像被绑着,想搔摸不到,想挠又够不着,只能不停晃动身体想借着皮肉去摩擦骨头。

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湿透了衣裤,陈东对着耗子大叫:“给我毒品,否则我杀死你!”

“杀死我,你就一辈子都得这么痛苦了。”

陈东无奈,无力地根本站不起来,他爬到墙边,用头使劲撞墙,想以死解脱。

这时,一个黑影给陈东打了一针,陈东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黑。

“小子,我可没逼你,是你求我的!”陈东不知是自己恢复了正常,还是耗子恢复了正常。

“黑哥说了,下次开始收费了。你知道的,这个东西很贵的。都是自家兄弟,便宜点,吸一次算你两百吧!”

陈东目光呆滞地走在街上,那刺骨啮心的痛痒让他害怕极了,快乐总是要加倍偿还的,天上飘起了小雨,很冷,很冷……


10

陈东不知所措,开始偷偷地拿妈妈柜里存放的钱。每天放学后去耗子那里吸一次。满足以后,赶快回家。但很快家里发现钱少了。

陈齐三和曾愉怀疑过小偷,但小偷为什么不把钱拿光,最终想到了陈东。

陈东也不想瞒下去了,等到没钱的那一天还是得说。

这天晚上,陈东把一切都给爸妈说了。陈齐三和曾愉都哭了,两个大人深知陈东这一生完蛋了,而他们的后半生必定痛苦悲惨。

报警?去戒毒所?……

一家三口硬生生地坐了一晚上。三人最后决定把陈东关在家里戒毒。

陈齐三请了假,和曾愉一起快速地腾空了陈东的卧室,只剩下一张床。陈东大吃了一顿后,两人又一起用粗麻绳把陈东的四肢绑在床上。然后一起坐在旁边静等。

八点,陈东说有点想睡,但睡不着。

九点,陈东开始喘气,呕吐,父母围在床边,一个劲鼓励他,陈东忍着,痛苦地呻吟着。

九点半,陈东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呼吸急促,陈东大喊:“妈,放了我,放了我,上万只蚂蚁咬我,我受不了了。”曾愉哭得汹涌,说不出话来。

陈东红了眼,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头拼命撞着床头,手脚拼命挣扎,身体不停地颤抖,就像即将变异的恶魔。

陈齐三关掉了窗,拉上了窗帘,坐在外屋不停地吸烟。

曾愉看到儿子如禽兽般竭力挣脱,声嘶力竭,泪水更加汹涌。

一晚上,全家又是一晚没睡,临近清晨,陈东才昏沉过去。

早上,陈齐三躺了一会儿,然后出门买早饭。曾愉坐在床边,等候小东醒来。

关门声吓醒了陈东,陈东睁开了眼睛,看到只有曾愉在面前,连忙说:“妈,我累了,给我松松绳子吧!”

“孩子,忍耐下,过几天就好了。”曾愉的泪又流下来了。

“妈,我瘾过了,没事了。你看我的手,让我休息一下,我想好好睡会儿。”

曾愉看着陈东的手被麻绳割开了许多血口,心软了下来:“好吧,就一会儿。等你爸回来,就得拴上了。”

曾愉给陈东解开了捆住四肢的麻绳,陈东在床边坐了一小会儿。借口上厕所,走出卧室。曾愉没太上心,把脏床单掀在地上,准备去储藏室拿床新床单。

一走出卧室,就看到陈东鞋已穿好,正在她的包里拿钱。

“你干嘛?”曾愉有些不敢相信。

陈东迅速抓出钱,想冲出大门。曾愉向后一站,死死地挡住大门。

“妈,我受不了!求你了!”陈东脆生生地跪了下来。

曾愉挡门的手渐渐下垂:“东东,你不能去啊!”

陈东目露凶光,趁母不注意,拿起水晶烟灰缸就朝曾愉头上砸去。曾愉应声倒在血泊之中,陈东看了一眼母亲,夺门而逃。


11

陈齐三回来后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他拨打了120。左邻右舍对昨晚陈东鬼哭狼嚎之声本就生疑,现在又看见救护车拉走了曾愉,心里都猜出了几分。一上午,整个生活区谣言四起。舒燕也听到了风声。

曾愉头破了个洞,轻微脑振荡。精神创伤比身体创伤更大,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儿子举起烟灰缸砸她的场景,不愿回家,打算在医院住几天。老陈没有通知陈鹃,一人陪护着受伤的妻子。

陈东过足瘾后,想起身上只有几百元,担心以后的毒资。于是趁着天黑,又悄悄地潜回家。没想到家里没灯,陈东这才想起自己打了母亲,想必父母都还在医院,家里没人。心中窃喜,打开门,不敢开灯,拿着手电翻找起来。

“可恶!”陈东在心里咒骂着,“居然把钱藏起来了!都巴不得我死!”

陈东想起了母亲的手饰盒。还好,金戒指、金项链都乖乖地躺在里面。

陈东慌乱地把手饰抓进挎包里,关上电筒,轻轻带上房门。

正巧舒燕就在屋外。舒燕本来是想来问问陈东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看见陈家灯没亮,只有电筒的光在里面晃动。于是心生疑虑,躲在绿化带里观望。看见陈东蹑手蹑却地出来,舒燕更想探个究竟。

舒燕一直跟在陈东的后面,一直跟到了荷花东路21号。

楼下店铺没人,舒燕冲上二楼,推开房门,看见陈东正把金手饰交给几个男人。

“东东,你在这儿干什么?”

大家都愣住了,看着舒燕。陈东吓得嘴巴都张大了。

“哟,小姑娘挺水灵的!”耗子走过来,想摸燕子的脸。陈东一把将燕子拉出房门,站在走廊上,侧对着燕子,说:“燕子,忘掉我吧!当我死了吧!你快回去,我求求你了。”

燕子哭了起来,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小东:“不,小东。你说过要让我当公主的,跟我回去,回去!”燕子拉着陈东的手,使命地拖。

“不行!我戒不了毒,燕子,很难受的,很难受,我受不了。”陈东也哭了起来。

“好!你不戒,我们一起吸!”燕子松开了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跑进了房子。

“你要干嘛?”陈东喊着追了进去,却被房内的两个男人使劲扭住,动弹不得。

“给我一点毒品,我要吸!”燕子一脸傲气地站在耗子面前。

“燕子,不,不——”陈东话没说完,就被耗子用臭袜子堵住了嘴。

“好啊!小东的朋友,老价钱,两佰一次!”耗子老手一个。

“在手饰里扣。”燕子冷静地说。

耗子给燕子倒好了药,插好了吸管:“自己拿到酒精灯上去烤着吸!”

燕子拿着锡箔纸,回头看了一眼小东,小东脖子和脸都涨红了,青筋直冒,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燕子犹豫了片刻,走向了锡箔纸。

陈东的世界坍塌了,他跪在了地上。

世界变得很白,燕子看到漫山的白色蝴蝶翩然起舞,自己在其中自由舞蹈。然后,一只蝴蝶翩跹而来。她跟着蝴蝶走出山谷,看到了一片无尽的大海。海边成片的金色的向日葵吐着烈焰,每个舌形花瓣都被阳光映得通透。海边,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在对着她微笑,是小东,小东!燕子展开巨大的透明薄翼,朝小东飞去……

耗子看到舒燕渐入佳境,当着小东的面开始动手动脚。

陈东红着眼,使足吃奶的劲,拼命地想挣开两个男人,但无济于事。门关上了,陈东嘶吼着被拖到楼下,高贵的头重重地叩击着地板,泪水决堤奔流。


12

燕子终于醒了,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

小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在毒贩放开他的一瞬间,陈东想杀了他们。但一想到毒瘾上来时的感受,他只有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嘴巴。他决定和燕子一起回家,去找爸爸妈妈。

“燕子,你醒了。”小东眼中带着凄楚。

舒燕坐起来:“东东,刚才我吸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回家。”

“真的?”舒燕的眼中充满了惊喜。

陈东拉着舒燕一起下楼,耗子和几个男人在一楼打牌,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天空又飘起雨来,陈东紧紧抓着燕子的手,在黑湿的路面一步步朝前挺进着。

“我们回去怎么说?”舒燕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耗子。

“没事。”陈东轻搂着舒燕的肩,小声地说。

“我们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不,不能。”陈东停了下来,盯着湿漉漉的地板,小声说道,“这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雨水不停地拍打着两人的脸。

舒燕突然停住了:“小东,我们明早回去,好吗?”

陈东不解地看着舒燕。

舒燕低着头:“我想和你单独待一晚,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说过话了。”

陈东想了想,摸了摸包,还有一点钱。两人拐进一个小旅店。

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上,都一言不发。陈东想起刚才的一幕,心生愧疚,不禁抱紧燕子,小声地啜泣起来。

“东东!”舒燕看着拍碎在玻窗上的雨点,想问的话很多。

“睡。”陈东轻轻地拥着舒燕,看着舒燕在自己的臂弯甜甜地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

舒燕头有点晕,陈东怕瘾上来,急冲冲穿好衣服叫舒燕回家。

两人决定先到陈家看看。

陈齐三和曾愉还没回来。

舒燕有些不舒服,陈东决定陪舒燕回家,向舒长春和白梨珊坦白。

走到门口,舒燕突然跑了,陈东追去,抓住舒燕。

“小东,让我回21号,我想吸!我想吸!”

“燕子,不能去。”

“我们一起吸,很快乐,不是吗?”

陈东听到快乐,觉得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最后一次!”舒燕向前跑去。

最后一次,陈东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也跟着舒燕向前跑去。

舒长春和白梨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找遍了以前的学校,问遍了以前的同学,甚至连申大个也找来问了,还是没找到舒燕。两人想起最近陈家的风风雨雨,最后将目标锁定到了陈东身上。

两人风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找到了陈齐三和曾愉。

“老陈,我女儿不见了。我估计和你儿子在一起,你快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呀?”舒长春恳求道。

“我不知道。”陈齐三虽然觉得事态严重,但的确也不知道小东在哪里。

“报警,报警!”舒长春已无技可施。

“不行!那些毒贩会杀了他们的!”陈齐三不得不说。

舒长春和白梨珊都呆住了,两人的面色变得发白。

病床上的曾愉哭了起来。

白梨珊一阵眩晕,不省人事。


13

两人跑回21号,黑哥也在。

黑哥走到门口,笑着看着这对如花的小情侣。

黑哥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在褶皱里:“走啊——跑啊——报警也可以!可惜——这辈子你两个都别想离开我了。”

两个人被人架着,其它人对着他们一阵暴打。

燕子开始呕吐,陈东也有些昏沉。

“瘾发了!听话就给!”耗子笑嘻嘻地跳到两人面前。

陈东被黑哥拉到了隔壁房间。一根花线吊着个昏黄的灯泡在屋子的正上空晃荡着,黑哥的脸,一半阴,一半阳,像地狱的恶鬼。

蚂蚁又上身了,陈东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一声声清脆又沉重。

另一个房间,燕子第一次感受到千万只蚂蚁啮骨的痛苦。燕子嚎叫着,翻滚着,却无人能救她。

两人被蹂躏够了后,分别被注上了一针。

当两人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天已大亮。房门锁着,两人相拥而泣。

中午,黑哥和耗子在吃饭时看到电视里在播寻人启事,居然找的就是陈东和舒燕。

“放他们走!”

“黑哥,那咱们最近不是白忙了?”

“猪头!只要他们还在封州,就逃不出我的手心。哪一个上瘾的,戒掉了?不过,本想发展陈东做小弟——算了!”

众人把陈东和舒燕带到黑哥面前。

“小东,你欠我的,也算还清了。不过,回去后,如果我们中有人被抓了,你知道——我们都是不要命的!”黑哥黑着脸说。

陈东带着舒燕跑回了家。

警察问话,两个人一言不发。

六个人坐在陈家,空气异常沉闷。

陈东拉着燕子给爸妈跪下,大哭:“我对不起燕子,对不起大家!爸妈送我们去戒毒所吧!”

当天下午,两对父母一起把孩子送进了戒毒所。陈东和燕子在临别时商定:出来后重新做人,然后工作,结婚,永远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陈齐三、曾愉、舒长春、白梨珊仿佛一夜间全都老了,看着孩子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忧伤。


14

一年后,舒燕出来了,瘾没了,但人变了,沉默少言。舒长春和白梨珊早做了打算,决定把舒燕送去美国。本以为舒燕会坚决反对,可她什么也没有说,直接上了飞机。

又过了半年,陈东出来了。

第一件事就是找舒燕,却只找到舒燕的一封信。

“小东,我走了。”简单得苍白。

陈齐三和曾愉本打算送陈东去外地生活,但陈东坚决说舒燕会回来,他要在封州等她结婚。

没过多久,陈东又吸上了海洛因。陈东除了向家里要钱,还投靠了黑哥,成了第二个耗子。偷抢蒙骗、贩毒抽水,每天都忙着凑毒资,然后吸毒,林兮只是众多被骗者中的一个。陈东眼中的柔善渐褪,充满了冷漠和暴戾。

白天睡觉,下午找钱,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吸食海洛英,在不断重复的歌声里醉生梦死。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

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一段情默默灌溉

没有人去管花谢花开

无法肯定的爱

左右摇摆

只好把心酸往深心里塞


我是在等待你的回来

难道只换回一句活该

一个人静静发呆

两个人却有不同无奈

好好的一份爱啊怎么会慢慢变坏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

你的影子无情在身边徘徊


你就像一个刽子手把我出卖

我的心彷佛被剌刀狠狠地宰

悬崖上的爱

谁会愿意接受最痛的意外


谁会敢去采

还是愿意接受最痛的意外

最爱的女孩

……”

他坚信舒燕从未离开过封州。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找,害怕找到,却又坚信一定能等到她回来。

陈家已不管陈东。

十年后,舒燕真得回来了,因为美国的毒品更贵,而舒长春不会再给她钱了。

白梨珊在舒燕走后第七年就忧郁成疾死了。一年后,舒长春再娶。再一年,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娶名舒正路和舒正心。从此,不再与舒燕联系。

舒燕回来了,没回舒家,也回不了舒家了,终日在外沉沦,靠卖淫赚取毒资。

舒燕的身体已经干瘪,胸紧贴着一根根肋骨。生意也不好做了,有时也帮别人运毒换点毒资。

陈东终于找到了舒燕的住所,当他抱着这把白骨的时候,他只有不停歇的眼泪。

舒燕没有拥抱他,也没有挣扎,死灰一般的人藏着一颗死灰一般的心:明天,是吸毒者买不起的奢侈品。

陈东松开手后,舒燕径直走到门外,站在街边继续抽烟,继续招引嫖客。

今夜,音乐换了。

陈东一口气喝下了一瓶白酒,然后狠狠地给自己注射了五针,然后睁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然后最后一次回到了槐花树下……

“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

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

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

我总是很残忍

我让你别当真,

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

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

如果这是梦,

我愿长醉不愿醒


我曾经忍耐,

我如此等待

也许在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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