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以今昔昨

早饭后，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今天是孙子娶媳妇，家里忙得不可开交，没人能顾得上我这个老太太，我只得自个穿戴好衣服，简单地收拾一下，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尽量不给儿子、儿媳添麻烦。

孙子娶媳妇我高兴，但我年岁大了，手脚不利索，不能去给他们添麻烦，而且近些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好，怕冲了孙子的喜事。

楼下熙熙攘攘，不一会功夫，鞭炮声接连响起，是新媳妇到了，我慢慢起身，扒着窗台，看见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乐得合不拢嘴，孙媳妇身子单薄，孙子不费劲就抱起来了，在人们的哄声中一溜烟地跑进了屋来，人群的熙攘声也随着跟到屋里来。

我又回到摇椅上，慢慢坐下，闭目回想，我这一辈子，子孙满堂，也算是一生圆满了，应该知足。我扭头对着旁边空空的摇椅问：“老头子，你说咱俩这辈子是不是圆满了……不说话就是我说的对”。

如今孙子都娶媳妇了，想到当年“嫁”给你时的场景，那时我十七岁，你二十岁，我们是邻居，炮弹落在村里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活不了，你翻墙到我家，一把抓住我对我说，跟我走，我就真的跟你走了，这一走就是63年。就在上个月，终于你说你累了，想“回家”休息了，于是你走了，离我而去。走之前，你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等你，但不着急，你替我多活几年，等你来了，我还娶你”。连日来对你担心挂念，让我筋疲力尽，已经没有力气去哭了，我使劲地点点头，说你等我，等我。然后你嘴上带着微笑，安详地闭了眼。

那天，子孙们哭天抢地，满屋子的卑怯声，但是我没哭，并且很平静，因为我觉得你是真累了，舍不得让你再受这苦，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但连续几天我都没有睡着，脑袋里都是我们生活的画面，总是能听到你对我说过那些话。

你下工回来，不管多累，都会帮我一起做饭，收拾家，有时候会带几个我爱吃的苹果回来，然后藏在身后，兴奋地问我：“媳妇，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然后我每次都能猜对。

后来，我怀孕了，那年我不到二十岁，吓得不知所措，你总是安慰我：“有我呢，有我呢，我天生就会带孩子，放心吧”。果然，你真的很细心，把我和孩子照顾的非常好。孩子慢慢长大，你总是能为我俩解决这样那样的问题，让我和孩子心里踏实，觉得有个靠山。

有一次，儿子把邻居家孩子的头打破了，孩子妈妈来我家理论，她气势汹汹的，把我吓坏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解释，一个劲地道歉，可人家怎么也不满意，我快哭了。这时你正好下工回来，把邻居妈妈拉出去，说有什么事跟你说。没一会，你笑着回来了，说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和儿子都惊了，也更加崇拜你了。直到很多年后，我问你怎么跟人家说的，你说：“还能怎么说，我让她骂我，骂够了，给点钱就解决了”。我张大了嘴，不敢相信你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我以为你会用神一样的方法呢。

几十年来，我们的生活平淡却幸福，我习惯了你的“万能”。后来年纪越来越大了，你说以后再不管儿孙的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我就管你一人儿。我笑着说：“好、好，这辈子，我全赖着你，自己不会说话，不敢办事，以后你得走在我后面，要不我一个人害怕，不会生活”。你一噘嘴：“好，我欠你的，我得伺候你呢”。我开心地嘎嘎笑起来，像个孩子。

笑着笑着我哭了，想着上个礼拜从医院回来，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用手轻轻地捋着你耳边的白发，又摸了摸你的脸，感觉有些铬手，这些天你吃的太少了，瘦的脱了相，眼眶也凹进去了，我心疼却不能帮你，我看着你的眼睛，模糊又清澈，仿佛看到你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对你说，你还是那么英气，一点没变。你轻轻拉过我的手，认真地对我说：“好好活着”。然后我们俩个一言不发，互相对视，直到眼泪模糊了双眼。

上个月，你终于没能实现诺言，也是这辈子第一次对我食言，你走了，走在我前面，扔下了我一个人，我害怕的不行，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日子，就像丢了拐杖一样，不知所措，我多想跟你一起走，但我记得你说过让我好好活着，我会守着对你的承诺，好好活着，哪怕是一天一天地熬日子。

但是我不争气，自从你走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我逼自己多吃饭，我尽量让一个人的生活过成你还在时的样子，可是我力不从心。对不起，老头子，我想可能是我太笨了，我真的做不到自己活着，尽管儿孙满堂，尽管子女孝顺，可是我还是感觉孤独，谁都代替不了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思，我太想你了。

新房那边鼓掌吆喝起来了，孙子礼成，新人该来拜我了，得了，不跟你絮叨了。

老头子，等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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