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个好问题胜过一百个答案这件事。
美国政治系迈克尔·桑德尔教授提出过一个电车难题：大意是，如果你是个正在驾驶电车的司机，发现铁轨上有五个被绑着的人，刹车系统失灵了，你只能转入另一个岔道，可是那里也绑了人，一个人。这时，你该怎么办？
桑德尔挑战的是量化这回事，如果从人数上说，当然要牺牲那一个人了。但是如果那一个人偏偏掌握着拯救地球的重大秘密，而那五个人是罪犯呢。于是这个道德困境就不可解了。
有人会说，电车难题在现实世界中根本不会发生，它大概只能发生在电影情节里吧。
桑德尔教授在新书《成功的反思》又提出一个思维困境，它甚至已经在现实世界发生了，跟你我都有关。
桑德尔的问题是：一个讲求努力至上的社会就是公平的吗？换句话说，你愿意生活在贵族时期，还是今天这个凭本事吃饭的年代。
你当然会说，一定是现代社会更好，也更公平。
桑德尔觉得，这未必。假如你生活在贵族时代，你看到贵族的孩子成功了，你就可以嗤之以鼻，“还不是你运气比较好，你只不过生活在好的家庭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在现代社会，你可能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成功是因为他更优秀、更努力，也更有品德 （所谓“才德论”）。那么你之所以很失败，当然是因为你不优秀，不努力，也没有足够的品德。你发现你没有可以责怪的靶子了，精英之所以成为精英，是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
桑德尔揭露，其实这是现代家庭在用很隐晦的方式来帮子女“作弊”。有钱人的家长，明明可以给孩子建一个“信托基金”之类，这样孩子不用努力，也能衣食无忧。但是家长不愿意这样，他们选择让孩子从小参加各种兴趣班，参加夏令营和名校，如果统计美国常春藤名校孩子的家庭背景，它们大部分都是全美前百分之一收入梯队的。家长在给自己的子女争夺的不只是金钱，而是尊严。等到孩子名校毕业以后，就能堂而皇之地说，这是我应得的，因为我付出了努力，而且经过名校的栽培。
家长的“作弊”还包括窜通机构，修改孩子的高考成绩。或是让足球教练给从未踢过足球的女儿开足球特长生的证明，以便进入耶鲁大学。
撇开作弊的因素，单就教育资源的垄断，就足以进一步巩固“才德论”的故事。
那么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桑德尔认为：如今全球的保守主义势力抬头、民粹怒火肆虐，乃至2016年川普当选，都是跟底层人民对“才德论”的反叛有关。人们发现，精英成为精英之后，往往会将自己所有的成就以为是自己“应得”的，却忽视了，其实他很可能只是因为幸运，比如生在一个好的家庭环境，有父母的加持，有许多贵人的相助，或者说，他的特长，偏偏被商业选中了。
比如乔丹的特长是打篮球，他赚了几个亿的美金；如果一个人的特长是扳手腕，那么他就没法像乔丹一样赚钱。
桑德尔认为，成功是“偶然”的。因“才德论”导致的成功，会加剧个体的“傲慢”和“自大”，他们表现为缺乏感恩心，从而不利于推动更公平的社会正义。
钱佳楠写道，几年前上海收紧外来务工人员政策，而驱赶“低端人口”，让街上卖熟食的阿婆被迫离开这个城市，因为“我们素质不够”。
桑德尔说，当我们在看到民族主义情绪的时候，不能仅仅敌视这种倾向，也要去思考，人们为什么这么想。我觉得桑德尔教授真了不起。
希望我们也能从“才德论”的成功观里面多反思，这样才不会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坏。由于桑德尔的《成功的反思》，我原谅了杨超越现象。她歌也不行，舞也不行。但是她就是个锦鲤，有运气行不行，行。可能运气是我们唯一能把握的要素，桑德尔提议，不如开放大学名额的20%，用抽签的方式上大学。不知道是不是个梦想。
说到底，我们需要的是更有同理心、想象力的制度，而不是冰冷而理性的现代性牢笼。这无关乎分配，而是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