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十五年来那些忘记心跳的瞬间。
其一
2023年12月14日
我一直在寻求对自己的定义,其中有一些可以被量化的指标,比如什么大学,高考成绩,什么公司,什么职位这样,它们出现在我的档案以及简历上,向社会表达着我的存在。但我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我相信只有经历才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我开始很难证明自己过去的存在了,小学时候有写过一些文章但是现在却都早已不翼而飞,我记得那个时候常去的图书馆很优雅也很古老,清晨时候屋檐上都结了露珠五彩斑斓,然后初中时候喜欢上她,那天她穿的晚礼服很漂亮,深棕色的头发垂下来。但我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它们曾经发生过了。
但就在一个多月以前,关于十三年前那个心脏停跳的瞬间再一次用相似的感动复现了。我曾经在初一时候的日记中提到她,在日记中,我说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像是个……混血儿,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的黑板上看到的照片,但那一刻,我真真的讶异于这种独到的美丽和优雅,然后却象流星闪过似的,从未在单独时想起过,却是在每每间操时候,在那个体育馆里看到她,她在台上领操,而我和她的距离也只不过一两米。那时候我很害怕自己做错了哪一个动作被她看在眼里,又或者做动作比其他人慢了半拍。那会让我非常尴尬。
我初一初二的每一天都在看她做操,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能够将课间操演绎的如此优雅,这于今我也记忆尤新,包括她的脚尖点在台面上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动人和真切。第一次邂逅是在一个初一的九月的傍晚,那天太阳快落下去了,蓝调和金黄的影子投满了过廊,她穿着红色的呢料大衣站在教室的门口。而在她叫住我的那一瞬间,我承认我真的真的很心动,她满足了我关于童话公主的全部幻想。
朋友说,嘿这不就是白月光么。我说这么说就落俗了。我们笑,然后这件突然提起的事情很快被新的学习和工作的琐事压过去。但现在,这些古旧的回忆又突然涌出来,像无锡的水巷中猛然跃起的巨鳄。
那时候晚上放学之后我经常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时值晚秋,傍晚时分四周都已经是像雾一样幽邃的浅蓝色,随着我的步伐,晚霞最后一点余光也在教学楼的一层缓缓熄灭了,那大概也就是我跑一圈的功夫。
然后旁边居民小区和奉天街的路灯亮起来,昏黄色的;老师们开始驾车回家,车灯耀眼的白光横扫过操场,此时的操场已经被深蓝色的雾给压住;再之后是晚归零星的几个学生,在教学楼大厅投到操场上模糊的白光下快步走过操场。
其中就包括她,略低着头,两手搭在书包的肩带上在我的视线里悄然滑过。于是我故意放慢脚步,从她身边慢跑过去,希望她能看到我,因为我觉得我跑步的时候还是蛮帅的。
那天我觉得她是看到我了吧,因为我隐约看到,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我敢肯定她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笑了一下,可是并没有说话就又走进了夜色里。
那天之后的感觉,是那种运动之后的蓝色流畅感,晚风很快就将运动后的微汗吹干,之前的忧伤似乎也消散了,感觉很好。
我们有一起上体育课,那个时候队列里我就站在她的后面。那时候她喜欢在扎起来的小辫子上加上天蓝色的发卡,然后一个黑色的小皮套套在手腕上。练队列的时候她会正向着我走过来,阳光照在她白色的棉质校服上,会晃得眼睛一会看不清东西,然后有一点尴尬和害羞,因为她走的离我很近了,以至于呼吸相对,感觉胸脯的起伏都会碰撞在一起,这有时甚至会使我觉得内心有一点暗暗的萌动。
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有做过同桌,“九月的秋风,寒冷刺骨,冰冰冷的利风穿透我们薄破的校服——一哆嗦。感受?三天的军训,加上一天的表演,痛苦!想象,这就像伟大的普罗米修斯在高加索山上的一千零一夜一般难熬,一般痛苦,或许还更糟。”九月军训之后的作文课我这么写,她就靠过来看,胳膊和我碰到一起,随后和我对视笑了一下就迅速收了回去又倾斜着身子来看,之后我们就偷偷地在书桌下面传纸条,之后开始小声的不停笑。那天快要放学时候的黄昏是淡蓝色的,我们站在窗边,肩并着肩,感受着风吹过脸颊的凉爽,这样子就告了别。
但那个告别后,因为老师给我们换了座,之后许久我们的交集就没有过那样密切了,我还可以见到她,但已经失去了再去与她交谈的勇气。只是有的时候在旁边的座位胆怯的看着地面瓷砖反射出的她的影子,清晨刚拖过的地面还残留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发亮有如她深棕色的头发。
是的,我很喜欢她的头发。初二时候换座我坐在她的后面,就经常碰她头发,大概是只要不把她弄疼就好了。这她也是知道的,但也并不在意,她和我说她发质一直很好的,但也没有特别保养。一四年八月的下午吧好像是,我送她回家的时候我们有谈起这件事。
我们住的蛮近,只是她家住的是市区别墅。那条路是柏油铺出来的,可是在她出国后不久就重新翻修掉了。以前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在上学时候在某一个路灯下面偶遇,笑着说好巧,她撇一下嘴,慢慢的和我并肩走。那时候是清晨七点钟的奉天街,奉天嘛,沈阳鼎盛时期的老名字。这时候的车不是很多,夏天的话阳光清朗,走在路上就会难得的凉快;冬天的话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还是残留着淡淡夜的味道,这个时候我们就说,天不要亮起来了,天黑多有情调呢。
但就像她总会离开一样,太阳总会升起来的,除非下雨。夏天雨季来时,一直到放学时我们在路灯下等车,雨还会在淅淅沥沥的下。然后下了雨便没法骑车,公交车我们也要等上好久,但我们喜欢等车,大厦和连片的夜光弥漫在暮蓝色的空气里。雨渐渐的大的时候,天也就很快阴下来,于是马路被冲刷成亮黑色,公交车停靠的马路边也会积了一澄的水。朦朦胧胧的雨雾沿着站台的帽檐把我们罩进去。
或许南方人不大有这样的经验,但在奉天就是这样的。这边没有很潮湿的季节,只是每年6月中旬上下下突然下上几场大雨,有时伴着狂风和闪电但大多还是温顺的。可往往在暴风雨前夏日的凉风里散步,然后夜里躺在床上都听得雨水打在窗台铁板的声音才是最快活。
不过彩虹确不如英国那样频繁,只能说如果幸运的话还是会看到的。它总是会叫我想起小时候学绘画经过的那个洗车店,门前雨后的积水里总是透出彩虹。当时我坐在我爸自行车的后座上问那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只知道三棱镜会分散白光,可是他总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他的86款自行车散发着铁锈味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成了我唯一的答复。
到现在,我和她已经几年没有过沟通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形象开始渐变遥远,或者说是神秘了。就像那天晚饭后我们一起看到的天空,初时整个天都被烂漫的粉红色弥漫了,绝美,宛如一个童话般的宇宙,一种童话般的浪漫。但在那一刹那间我意识到在它消失之后我总有一天会忘记它,忘记这一切的美好,然后忘记她,就像是它渐变深蓝然后在夜空中消逝一般,如同早已远去的人类对多神论的信仰,在那些古老的清晨里因为过于模糊而丧失了意义。
其二
2014年1月15日
今日实在没有什么可写,多么圆满而美好的一天!也许这就是十五的意义所在吧!
抱歉找了一个如此漂亮的托辞,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日记总还是要写的:
说起圆满,就是生活在如自己希望的那样过去,就像蒙田说的那样,这样的日子是需要慢慢赏玩,领略的:坏日子,是需要飞快地度,而像今天这样的平和而圆满的日子则需要慢慢品尝---生命本应是这样的。
就像缪斯书中说妥劳索伊人在出生时亲族们便会围在孩子身旁历数磨难并以示哀悼,死时却为他脱离了一切苦难而欣喜。我想,这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一种圆满。
于是我得出结论,欣喜地度过了,便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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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30日
去食堂的时候她总是走在我的前面,所以她很少会注意到我。于是我会加快脚步做出一副急着赶路的样子超过她,就像村上春树的伊豆的舞女中的主人公那样。
2016年5月12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第一次见到这个句子是小时侯在图书馆常年散落着许多文学名著的一角,旁边是红色的窗棂,阳光透过灰尘照在上面,但是现在那里已经被列为文物保护遗产,所以再也进不去了。
2016年5月18日
晚自习之前我写了一首小诗:风起春波漾,日落花始香。衣秀伊人傍,缤纷花满廊。自我感觉很是良好,期中考试考得还不错,只是数学还是没有及格,但是其他科目都是前几名所以整体成绩不错。
2016年6月3日
最近每天都会见到她,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在去食堂的小巷。那里通向食堂有两条路,一条在楼前,一条在后面,而一看到她走在前面,我就会悄悄走到另一条路上去避免遇到,然后却总是在食堂再一次遇见。
离她最近的一次是打饭的时候我在她的后面,很紧张。但她只是像一缕飘渺的空气那样从我身边飘了过去。
2016年6月29日
还记得上次去奶家是2014年的夏天,转眼两年过去了,记忆里最多的却还是孩提时她肚旁的一点微凉,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和记忆里更加模糊的关于泥土的情结。
2016年7月5日
总是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首散文诗:“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在它的红光中,小树林清晰可见了,却又慢慢转变为朦胧的红色。幼小的花草,透明得像火焰……低下身子触碰湖水,仿佛在一瞬之间把它变为液态。”我能感受到这些文字里的那种平静和夏季黄昏温润的风穿过时间与我相遇,在梦中,甚至是在现实之中。
2016年7月19日
这周放学之后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郊区的小洋房度过的,这是我夏天以来的第七次去那里了。这里的天,变得很快,也许在一页书的时间,外面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然后夜幕就降下来了。有时候会和母亲到旁边的购物中心走走,那里复制了一个欧洲著名小镇的建筑。
每天放学之后父亲会开着车来接我,打开车窗,田野的香气就会弥漫在车里;抬头,午夜的星星停驻在空气里,像梦一般在夜空中划过。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一段很悠长的路,初中的她和我开着车在桥上,她坐在副驾驶,但是其他的都不记得了,似乎与家,旅行相关。明明刚醒时还是很清晰的,不过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2016年7月24日
周五时候回了一趟初中,当时正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夕,学校在举办一场很大的活动,夹杂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间,激昂或者奇幻的乐曲声在操场上冲击回荡,钢架的舞台下,绚烂的灯光映红了整片的树林。雨前的凉风穿过人群,我们应着起伏的音乐挥舞着光棒,疯狂又充满激情,在那一刻感觉旧日重来。
2016年7月30日
天空很窄,一小块细长的天夹在两栋之间,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骑车经过,有许多记忆像鬼魂一样升起来但都连不成句子。之前写过好多那个时候的事情但是现在也都找不到了。
2016年8月8日
正在小镇呢,就是那个在郊区园林的房子。暮色已经拉下来了,可以看到枝叶投影在窗玻璃上的影子,和我初读简爱的那天一样。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暑假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而且和以往的暑假一样无趣。我正在与因休息而产生的惰性战斗。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往往又没有人给我值得期待的理由。但我必须期待,期待前世的记忆重圆,期待再一次初见时的惊艳还有某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即使一段时间之后还会烟消云散依然踽踽独行。
2016年8月15日
我坐了起来,看窗外银河的光辉,如一个着火的沉默的世界,我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有没有和我做着同旋律的梦。
2016年8月21日
初恋的时节固然是美好的,在那些本应平淡的日子里,美好的时光总会忽然降临,宛如穿透云雾的一缕阳光,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毫无意义的延申,都让我的心中洋溢着幸福。黄昏时分,我们在昏暗的楼梯口的道别,探索猜测的目光,手与手接触时的震动,颤抖的话语,这时城市里柔软的空气,冰蓝色的波涛席卷入心灵的深处。然后就像罗兰说的那样,清晨结束然后青春就到来了。
Christophe说,你的使命是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而这一路上是艰难的,时而陷入情欲之网里,时而停滞不前,但那些困难终会被打败,灵魂不断的更替,生命之流亦会冲破堤坝而愈加开阔,最终变得豁达而自由。于是之中的一切便都只是过程,一路上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2016年9月2日
一直以为高二这个词是青春的,十六七岁充满阳光的,但是这也只是这个词本身带给我的感觉。所以当我说出我现在高二了这句话的时候永远感觉怪怪的。与之类似的还有我即将到来的十六岁,这都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力和惶惑不安。
2016年9月25日
我总是会想起初一时候读过的那本《柏拉特罗与我》:“山顶,那边是落日,被自己的光的锋刃所伤,淌着血。在它的红光中,小松林清晰可见了,却又慢慢转变为朦胧的红色;幼小的花草,透明得像火焰,在这宁静的一刻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香气,刺鼻而璀璨。”初中时候我常常引用这一段文字,某种程度上,它构筑了内心的另一个维度,一个安静平和只关于时间的世界,别无他物。
2016年10月14日
毫无悬念的退出前三十,真的很不愉快。晚上独自去食堂,灯光映在眼睛上,像是光的立体几何。在不远的暗处,一只白猫被夜里的空气染成了黑色,当我走过的时候从一旁的草丛突然跳出来,然后逃遁不见。
2016年10月23日
那辆在意的车没有发现我,于是径直开了过去,不声不响的如同幽灵和我的回忆一般,也像光从镜子上滑过去,骤然出现,然后骤然消失不见。
2016年10月26日
清晨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像要下雪似的,昏暗的光线,光滑桌面上若隐若现的影子,深黑色漆的谱架,隐隐约约的有一点诗意。有种东西在我心中复活了,却又很快的被压抑了下去。
我常常去想,如果昨天丧失了它存在的证据,那么今天还会来吗?也许不会了吧。这个礼拜有很多记忆涌现出来,包括小时候的许多清晰的场景,很震撼于那些平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忆的事情时隔多年竟然还完好无损的储存在记忆中,包括大概六七年前和父母在大连站前坐在栏杆上等车度过的黄昏,我说太无聊了,母亲就拽了父亲的胳膊说要看落日。我想像到那年我在栏杆上留下的指纹和痕迹,可是却又与现在的我有所不同,不经意间我将自己分成了两个或者无数个部分,每一个都在无限分割的时间中存在,从存在延展到可能的未来,重重叠叠,如同透明的影子却永不重合,同一性矛盾。
2016年10月30日
“你什么都不在乎”,老师这么评价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2016年11月6日
最近有学习了马克思哲学和耶鲁的心理学导论课程,老师蛮有意思的,他说人是没有灵魂的。作为从小生活在一个由古典文学构筑的精神世界里,对我来说,这确实蛮震撼。不过现在想想,原本人也该是这样的。
最近第二节晚自习之前会到操场上跑步。感觉自己说起来好傻,不过我喜欢这个时候的光线和当我绕过一圈之后关于她会不会扭头看我的期待。
2016年11月22日
这是我生日,地理老师送了我一个苹果。
2016年11月27日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可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空气里弥漫了要么躁动不安,要么甜蜜得又使人分心的旋律。地理选修课的教室总是昏暗的,几个小时前,当我在台前演讲的时候,她就在下面看着我,带了猜测的眼神。
昏暗的光线中只是模模糊糊的能够看到她的脸,却感觉那么熟悉,当她每天晚上坐在操场的草地和放学时她坐上父亲的轿车,半开着车窗时候都有看到,却从未这样近过:我回到座位上,坐到她后面一些的位置,和朋友在一起。离她只有几分米的距离,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的跳的很快。
2016年12月4日
就像流星划过浩渺的星系,我们的目光彼此闪避过去。她的声音略略停顿了一下,我转过墙角的边缘。
和所有太阳还未升起的晨曦一样,路灯一下子全部熄灭了,街道上一下子暗了许多,只剩下车灯还在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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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9日
真的是忍不住了,每天早上被闹钟叫醒,吃饭,到校,学习,吃饭,回家,练琴,不带有任何的情感。只是有时想起过去,感到一丝的伤感,发觉我与这个班级,这个学校,原是一点交集也没有的。
晚上回家时路过初中,看到月亮从教学楼后面升起来,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有一丝的感动——是这月亮一直见证着我们的故事。有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高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得,总有那么一瞬间,好想纵身而下,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可是家有父母,我不能这么做。父亲说,“自杀的人的灵魂会永远在空气中飘荡,走他曾经走过的路。”“难道,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说,“没有人再会看到我,无聊依旧,和生又有什么分别?”
时刻走在疯狂的边缘线上,幻想一日清晨醒来,依然是那个2014年的夏天,她就坐在我的前面。然后明白原来,这三年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曹娇离开,中考失利,和一个孤独忧郁的高中。我依然可以回想起过去的每一个细节,那天晚上你的玫瑰色的礼服;你走来时,阳光照在你的身上;我们在语文作业本上文言文的对峙,传遍了语文组;在你离开前的那个晴朗的周三的夜里,忧伤与甜蜜在我的心头弥漫着;你身上一股面包的香气,深棕色的头发垂下来。
你有能力带领我穿越无边的人群,越过那丰富浩渺者。从未有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中如此的耀眼璀璨。仿佛是在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把我们联结在了一起。苏轼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总是在梦中,讶异于自己还如此清晰地记得你的形象;然后梦醒时记忆铺天盖地。以至于有时忘记了时间,叫人时都会不经意地说出你的名字。
那种痛苦刻在骨子里,而悲伤就流淌在骨髓里,刻骨铭心。再没有人会转过来和我面对面地聊上几节课的时间,再没有人会怪我的头发油了,发现我在某一天换了墨水,或者是得了高分。我像灰尘一般的存在着,没有人会对我笑,更没有人会对我哭。原来与你所经历的,便是最辉煌。
现在傍晚时候的雨还在下着,天色模糊黯淡,那时候我们还曾在这样的雨季里共同走过。真的很想你。晚安。
2017年6月7日
现在的生活,真的迷茫。到现在为止,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两年了,我还清晰地记得一年以前的这个时候,我从高二高三的学生中穿过,想着彼时的自己会是多么优秀,那种感觉很真实,就好像一切都已然发生。可是,我并没有做到。每到此时,都会有一种很深,很深的失落感。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正好一年,我翻看一年以来的周记,在这过去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奋起过,又常常失败;抑郁过,又总是不肯最终完全放弃。凤凰的确可以涅槃重生,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只凤凰。走在时间的道路上,站在前所未有记忆的浪尖上,我从梦中走来,却恍同水中捞月,水破月碎,然后又圆静。我要去触及我所不能够触及的,曾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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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6日
原来母亲年轻时候也是会诗的。
今天在母亲的书房里偶然间看到母亲1990年或者更遥远时候的日记本翻开扉页便瞧见了那诗只有短短的几行但是却蛮有意境。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个缺乏生活情趣的人每天上班下班要么就是窝在一个小角落里看电视剧或者懒懒的躺在床上玩手机每到周末清闲一些的时候都会晌午才可能起床;记得她曾经跟我说过的她年轻时候和我这一般大的时候也喜欢读书时常会去书店一直到黄昏也像我一样恋爱着又矛盾着。
可是当我那样真切的触摸到我母亲三十年前字迹的时候她的诗她日落时分的忧伤她考试得了高分的狂喜以及在某一个清晨她看着松鼠跳到了窗台时她小小的激动,我还是感到不知所措了,因为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的母亲,书中的她更像是我的一个穿越了时空的友人。
许是时间那么真切的改变了她吧,她大概只是变得成熟了。为了生活和责任有些东西必定要忍痛割舍。这样不好,我知道。但是我一步步也终归走向琐碎的平凡。当然,最好不要。不过也许大家都是这样吧,叫喊着不能失去自己的响亮口号,叫着叫着就失去了自己,然后平凡。几十年以后当我们渐渐地都老了,又会有人如此这般一番慨叹,之后也渐渐老去。
2021年1月24日
他,也即是我,会幻想自己写出那样干净如沈从文的散文诗一样得文字。但是他仅能写自己的生活,没许多诗意只是平淡的故事和回忆重重叠叠。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讲,比如他有过好几个昵称,比如小沈,那是初中友人叫他的名字,比如策哥,那是他的大学女友叫的名字,他还清晰的记得小学时候下起来雨,走廊尽头的灯就会被光线变化了颜色,或者是初一时候和她坐在一起看学校组织的电影,她往他的方向靠了一点点,那天我很开心,开心了好久。
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比如初一时候他会在大家放学离开教室之后悄悄翻过窗户把和喜欢的女孩的桌子挪得近一些。和我说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脸会突然变得涨红,然后很快回复平静。自2012年之后,他真的变了很多。
但是这许多年来,那个他间断着做过的梦倒是没有变过,他说他的梦里没有情节,只有一个模糊的场景,他喜欢那个他梦里的自己,用他的话讲,温和又儒雅,褪去了世界的繁杂,那是他自己,他想成为的那个人。只是不能够。
但至少他曾经拥有过,他曾深切的热爱他的生活,故乡和某个女孩,会在意也会怀念那些曾经带给他温暖的人和事。
虽然一切都早已过去,包括他自己最初时候的样子:在那个黄昏,当她看过来的时候,他曾感到无比的温柔。
其三
2023年1月8日
我还是会想起她,大学时代的她。所以我决定还是要把故事写下去。我曾说我之前写那篇文章是为了定义我是谁,现在我写这篇文章则是希望当我死掉的时候,这些文字可以让人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我身上发生过哪些事情,这些事情又是如何串在一起打磨,或者说堆砌出了现在的我。
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2019年年末的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老食堂的餐桌上,餐桌是淡蓝色的硬塑料,凳子有点凉;头顶上是两个斜放的电视挤在一起。因为是周五,我们急着出去站前,就点了一份铁板炒方便面加一个鸡蛋。新闻里在播武汉发现不明病毒,目前情况可防可控。
这个新闻我前一天晚上就有在知乎里看到了,大家说武汉有很好的病毒研究所,续非典以来中国建设了很完备的疾控系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所以我不以为意,说肯定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可能假期旅游会受到影响。我不会想到,那会是我自己的,全国的以及全世界的命运的重大转折点。
这样半年多我们都没有见面,直到20年9月。我重新回到大学的城市,熟悉又陌生。如上文的末尾,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太多的回忆,它们一起涌现出来。
所以我迫切的想回到过去的日子:我需要有人陪伴。总之,我们复合了。那天我们在下午五点钟一起坐2路去了站前之前去过的餐馆,我们面对面坐着,有点拘谨,像我们第一次这样坐着时那样。男女店员在打情骂俏,我们就在旁边一起看着。那天的照片我都还留着,是她从台阶上走下来的背影。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跟她提复合的事情了。 但正式复合的那天该是12月9日,这是为了和纪念日时间保持一致。
“欢迎回家”,我跟她说。
那之后的几天我们又开始在一起吃饭。我说她吃饭的速度比以前快了,我说你大概是在学校自己一个人吃时间长了,没人说话所以这样。我们会在路上走,但是她又不让我离得太近,说着离她远一些,我靠了边,她又笑,说再近一些。
现在是2023年的第一天,核酸终于转阴了,前几天高烧的晚上做梦,就又回到了2018年,整整四年前的那天,梦里我完整的又过了2019年1月1日,现在回忆起来有火车站,晚上的站前广场,新玛特,黄色的灯光还有纸质的绿色车票,那时候是两个人,然后醒来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个人。我觉得我有时候还是被困在过去。我怀念坐火车前还要专门到机器前打印车票的时候。当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她打印车票的时候拖延时间,然后她就和我同一班列车了。
所以当我2020年再次回去却不再需要纸质车票的时候我便感觉一个时代已然落幕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又复合了,然后一起经历的时间甚至比之前的还要更长。
现在距离分开已经六个月了,医生说三个月的时候就会逐渐好转过来,但我依然处在一种矛盾的状态:我憎恶但是又渴望着这些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回忆突然间涌上来又退下去,就像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把我吞没。
今天中午的时候去吃了李先生牛肉面,23元一碗,那时候在长大街上,站前街道旁边也有一家李先生牛肉面,我们路过了很多次但觉得好贵,也就一直没有进去过。倒是常常在那门口的椅子上歇着,这是2019年的事情了。
学校给我的印象是熟悉又灰蒙蒙的,若是顺着学校计算机院旁边的小门一直走出来,该是去保密局的路。这条路通往一家饭店,这是我们班刚开学时来过的地方,那天聚餐时我记得我缩在一个角落里,她在那边偷拍我。疫情后我们则是和英语老师来过这里,记得是庆祝她考过了四级和我的六级还是什么不太记得了。英语老师虽然没教我们太多,但是人挺好的,后来还给我们送了一对情侣瓷杯,这是刚复合后的那个学期的事情。
也是在那个学期我们参加的红盾杯,我们一起坐公交到的公司那边,公司的一个小胖子接待的我们,我们聊了很多,我知道他该是喜欢我们的,直到今天他还偶尔问一句说我和她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回答他,即使是那时候当他说起来我以后和她结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样回答。
大学老师也是这般,建模课我做了瓦力便要她做个伊娃,然后自己拿过去收着摆在办公室;或者拍我们在一起的照片然后时隔许久发给我们,我们说这些老师都挺“闷骚”的。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们的大学时光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岁月并没有填补他们年轻时经历的失去。
每到周末或是没课时候我们就会坐着公交车沿线前进,有一天路过商铺准备买水果,店门却是关着的。她去使劲拉门,旁边的大哥就打电话和店老板说赶紧开业吧,现在顾客都来哐哐的拽门了。后来每次回想起那天我们都笑。
前些天有同事说他之前的大学也在那所城市,我假装一个外地人的样子,说你们那是不有个地方叫站前,围着火车站有很多曲曲折折的路。他说是啊,看来我去过鞍山啊。我随后拿出城市的照片,指着那些路说这条路上有三家药店,这里以前是新玛特,这里19年开了书店,书店里面挺不错的一楼是文创。
我几乎记得那个小城的所有,因为每一个地点我们都留有故事。
现在我每天会在晚饭后到星海公园去看看海,点一根烤肠。我原本没有吃过这个东西,是当时去219公园写生时候才吃到。我之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烤肠,但是还是习惯性的点一根,企图回到那天的阳光,草地的香味还有旁边的手。
看房子的那天她有说感觉那天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这是后来在上海的时候,我们到泊寓去,接待我们的女生蛮好的,虽然我们说了近期不太可能搬过来但还是领着我们赚了挺久。房子该是先前的仓库改装的,就在上海的徐汇区中心,正中间有一个天井垂下来,四周是玻璃环绕。一边是院子,有孩子的打闹声;一边是街道,一车宽的路上摆了商铺和水果店。
那还是疫情没有结束的时候,去哪里都要拿带倒计时的场所码出来,我不常做核酸,就往往用她的场所码截图,这原是要多少安个荒诞的传染病罪的。
我们没有同居过,只是会偶尔住两天。除去外出时的酒店外,当我住在昆山的时候也曾租过普通的民宅。那时候我住在昆山,工作在上海虹桥,每天在两地通勤,不过因为有车接送所以也算是方便。我早已习惯自己一个人居住所以我本不希望她过来几天的。不过偶然的机会她还是过来了,穿着睡衣在我从来不用的客厅里闲逛,和我一起打开电脑加班,说着一些话。那时候阳光透过衣服洒在客厅里,离家乡万里,我第一次有了温馨的感觉。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那确曾是我们的家,即使房东到现在也没有把押金还给我们。
我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被羡慕的。那年12月我在罗氏,还是个实习生,同事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告诉我说这样的女生要珍惜,因为她什么都不想要。
我想至少这后半段话是对的。
她什么都不要,无论是钱还是社会地位她一概不在乎,我们甚至会坐在学院的心形湖边,我说我想死;她说她还想活着,可不跟我一起殉情。我不知道是什么把我和她的命运勾连在了一起:许是孤寂许是依赖。
上海封城的时间,我把在奥美发的几箱吃的给了她,她发给我她坐在箱子里的照片,拿着一小瓶可乐,笑得很开心。
我们曾在19年时候有过一个回忆的本子,她把每一次的车票和回忆都规整的贴在里面,甚至包括宜必思的拖鞋徽标。那本子早遗失了,不知道后来到了哪里。
有时候我们认为是重演,把第一次恋爱的经历像仪式一样老调重弹,但是更多的,其实是习惯。
我们还是会像往常那样到站前,买炸鸡买衣服,去新玛特去万象城去很久以前我们买到猫头鹰的杂货店,却再也没有找到。
我也有在大连找过过去的回忆,但却往往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有一个她在老虎滩的礁石上找螃蟹的照片,依稀记得那天她笑得也好开心。我再去时海水已经漫灌,石礁仅剩了浅浅的头,竭力的呼吸。
当你两个人的时候,即使你再奇怪,也不会觉得尴尬。还没有在一起时,我们曾在鞍山夜里的虹桥拉着手踏着正步唱着口号,路人看向我们好像两个傻子,我们则在一起笑得狂妄。
我们原本可以像两个普通人一样消耗掉一生,在人海中埋没的。
最浪漫的事情,我想莫过于此。
在我们复合之后,鞍山和沈阳也发生了很多变化,那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忆起,现在我也会,但不知道她会不会了,18年的初冬我们到商场给大姐挑口红,19年万圣节她雕了一夜南瓜灯出来给我,我们带着它巡回了万象汇。
想起来我觉得我对吃一直没有很高的要求,在学校的时候对吃唯一的仪式感就是要一个鸡架,绝对不能剁碎,一碗汤,一个饼。
但学校和工作是不一样的。工作加班往后,食物成了我的解压方式,我爱上了打开辛普森一家,吃麦当劳的感觉。我好想念课后我们一起吃饭,散步,或者去站前的时光,她会打开手机放电视剧一边看一边吃饭,我最喜欢《请回答1988》那部,很温暖很舒适。
我们喜欢在学校吃饭一则因为便宜,二则因为选择众多,我们会各选各的,我们的口味一向不同。直到上海我们去吃蜗牛,她说我们终于找到都爱吃的东西了。上海其实对她是好的,在这里我们都是打工人,去掉家庭的背景她和我是更平等的。
于是两个灵魂无关钱,背景和学识,在这片充斥着资本的异乡的土地上继续缠绕在一起。
来我住处的那天我们一直走了很远,一直到昆山的中央公园,有太太们接过音响点了大灯跳舞,她也上去跟着扭动:摇摆的影子,欢笑声,站立不稳。就和在鞍山时候一样。这便是两个人的好处,有人陪伴有所依托而少孤寂。
我说我无法许诺你未来,现在的情形有个术语叫做“经济大萧条”。
医生说既已分手,我便要启程找寻真正的我,我自己。
我不知道。
其四
2024年6月23日
硕士学位论文致谢
两年前,当我还在奥美上海做战略咨询工作的时候,我做得不错,但我并不开心。心理咨询师说,我就像在一个大超市里,有许多选择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于是不停挑挑拣拣。她说的对。我一直生活在社会主流话语建构的叙事中,追求着社会对我的认可,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主体性却不可避免的丧失了。于是,我决定辞职,趁年轻,给自己一年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Just Follow Your Heart.当我离职时,老板这样跟我讲。这是她十年前离开万宝路瑞士总部时她的老板告诉她的,如今她又把这句话送给我。十年前,她放弃了日内瓦湖选择了上海滩; 十年后,我放弃了上海滩选择了圣安德鲁斯漫长的海岸线。
总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这里,我说因为这一次我想决定自己是谁。去年11月,我在研究自由引导人民时候,Rider博士问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作品,我说因为许多政治抗议都会运用到这个作品,这让我觉得很有趣。那为什么不以这个为主题呢?他说。那时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思想也可以超越当局叙事。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是谁这个问题即有了答案,我也终于在超市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跳暂停一如十三年前她穿着红色的呢料大衣,站在教室门口叫住我的那个遥远的傍晚。
本文也正是在这样的热情中得以完成。因此,在此,我需要特别感谢在过去一年中曾帮助到我的朋友和老师;还有那些过去曾出现过然后又离开的老朋友。
以及,那同样会让我难忘一生的,圣安德鲁斯漫无边际的绿草地和柔软的海岸线,在那里的日落尤其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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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2月15日
从一年前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就把我看得蛮透。从开始,她对我就有种准确的直觉,知道我是个水货,但似乎她只是觉得这很有趣。我说可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装逼,可是你比我更甚。她笑,说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是我们去领学生卡的时候。一路上我们一直在聊天,我惊讶的发现我们有这么多话可以说。这很奇怪。我很久没有类似的感觉。
我们总是互相斗嘴,一边笑一边骂。我会给她画很大的饼,她就会一边说着太大吃不下,一边给我画了一张更大的饼。
我们说我们就是搭子啊,没有感情的那种。但她是我和外界的唯一的桥梁。她说所以说她是我的整个世界吗?我说别肉麻了,我也只是有一说一。
但她是那种典型的文艺女青年。我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她要说什么人工智能什么人类生存的栖息地;我想起来那位意大利朋友的那句他爱人类的话,他说因为我们爱人类所以选择。但我肯定,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
她说她想做一个温柔的人,我也是,但我们都办不到。
她会大声的说,你越界了,不要和我拉拉扯扯的,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我们会互相叫对方小辈,我叫她妹子,她叫我小弟。谁也不让谁,两个强势的⼈遇到一起,免不得打架。不过遇到需求,一个叫姐一个叫哥。
她是展翅的鸟,我是跳楼的人,可飞天的交谊舞又怎么抵得住地心的引力。
那时候晚上11点我每天在天文台前的草地打拳,给她拍星星的照片,说起宇宙和行星。 她说姐早就注意到了, 人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生死又都算得什么?面对世界的渺小,我们早已不畏惧死亡。
她说我们是灵魂伴侣,我们是两片燃烧的灵魂碎片在圣安相遇。我想我们应该一起面对现实的混乱。
但我们只是曾经一起短暂飞翔。她拉着我,我坠着她。
想起来初开学时候尚未认识她时候,我去参加一次神学的研讨会,那里有两个洋人说是彼此的灵魂伴侣。那时候我很羡慕。
意大利朋友回国的时候说希望他走后我可以找到朋友。我想跟他说我做到了。
但是确已不能了啊。
她是一束光,但和苏格兰的冬日阳光一样短暂,骤然出现,然后骤然消失。
她说:“人生重要的不就是那么几个瞬间吗,我只想维持一个基本生活标准,做我开心的事情。”
这也是她当时选择我的原因,所谓“她喜欢的默契”。
她叫我给她送面包,她打开窗子来接。我引用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句子,说但听!什么光从窗子里破晓?那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 她笑,说她也想到了。
我说要给你拍出人生照片,她说我小红书看得挺多啊新词学得蛮快。
我总是直觉的知道她在干嘛,虽然很多时候几天看不到人。
但她看到我是会笑的,像我和前女友久别重逢的时候。圣安夹着雪的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那时候她像个仓鼠缩在毛绒帽子里。
我们会去苏格兰的海边追极光,那一夜天空曾为我们旋转,若有若无的极光里星星穿过云层旋转着融⼊稀薄的大气层。
我们可以一直说话,我们总好像有无尽的话。
她讲男凝,我讲女凝。她说社会的财富名誉是个建构的概念,我们不要做社会目光下的奴隶。我说非西方世界是否可以构建自己的话语框架超越西方的权力垄断。我们有来自不同方向的对人类和民族的关注,却渐渐整合。
我们一起做她的毕业项目,我们看到其同一性的本质是整个⼈类群体对生命和对原始神的崇拜。那时候我们剥除了⼀切标签和社会外壳。原来另⼀种不可语言化的知识是存在的。
我们⼀起去练骑术,戴上闷热的马术帽,说这是作为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独立生命的平等对话。因为在你们合作跳跃过栏杆的时候,⼈与马是了同等身份和地位的生灵。我们也会⼀起去打高尔夫,在她每⼀个好球时候争执于是我教得好还是她悟性高学得快。
我们总是以疏远的搭子相称,但却赋予了搭子这个词更多的含义。
她会关了宿舍门又特地打开,快快的说⼀句晚安,然后消失。
她会到我的门口,浅浅的看我⼀眼然后说走了;我嗯⼀声,然后⼀起到镇子的超市上去。
她说我们大抵是疯了。我说确实。
我说要在圣安搭一片帐篷做纪念碑;她说我懂你,你想在这里留下点什么。
她说的对。我还是总想起来那片草地和小小的镇子,在那里有人类有自然,有鸭子领着孩子缓缓穿过小径。就像那个穿着红色西装的苏格兰老头在一年前的圣诞晚餐上讲的那样。那晚他用火光点燃了蛋糕上的朗姆酒。
评
很荣幸有机会为本书作评。在这本不长的小书里,作者以日记体这一古老而亲密的形式,横跨十余年时光,以非凡的敏感性和坚定的真诚,探索了记忆的碎片如何构建个体存在,以及那些瞬息即逝的刹那如何定义了我们的生命。
作者对日常生活中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决定性的时刻有着敏锐的捕捉。当他描述"餐桌是淡蓝色的硬塑料,凳子有点凉;头顶上是两个斜放的电视挤在一起。新闻里在播武汉发现不明病毒,目前情况可防可控"时,他将平凡经验提升至了普遍的命运共同体。在这样的笔触下,作品对时间的处理更是展现出了尤为精妙的技艺。它不仅跨越物理时间,更创造了一个普鲁斯特式的,遗忘与回忆交织对抗的网状时间,正如作者所写:"我总有一天会忘记它,忘记这一切的美好,然后忘记她,就像是它渐变深蓝然后在夜空中消逝一般,如同早已远去的人类对多神论的信仰,在那些古老的清晨里因为过于模糊而丧失了意义"。
尤为可贵的是,《纽带》并未沉溺于个体的哀愁。当作者写道:“她说社会的财富名誉是个建构的概念,我们不要做社会目光下的奴隶。我说非西方世界是否可以构建自己的话语框架超越西方的权力垄断。我们有来自不同方向的对人类和民族的关注,却渐渐整合。”“那时候我们剥除了一切标签和社会外壳。原来另一种不可语言化的知识是存在的。”作品悄然升华为对资本异化、社会规训的批判。那些苏格兰草地上的辩论、上海滩的打工者身影,以及圣安德鲁斯海岸的极光,共同构筑了一个超越地域的寓言:在消费主义与虚无主义的夹缝中,唯有真诚的情感与智性的觉醒,能成为抵抗社会异化的纽带。
最后,这部作品以其独特的文学语言和人类学洞察,使个人经验与普遍经验在集体记忆的十字路口相遇,并最终指向一个悲欣交集的结论:人与人最深刻的联结,往往诞生于承认关系的短暂性之时。正如苏格兰冬日的阳光“骤然出现,然后骤然消失”。其实,两人在命运的相遇亦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然。但正是这种对“短暂”的坦然,让那些共有的瞬间——她脚尖点在台面上的声音、极光下的对话、蛋糕上燃烧的朗姆酒——获得了超越时间的重量。而最终,当作者借“她”之口写下“人生重要的不就是那么几个瞬间吗”时,他已然在不自知中完成了他对人类存在主义困境的回答:在虚无的底色上,瞬间即是永恒。
谨以此评,致敬本书的作者,我的好友,这位在记忆冰封荒原上,以瞬间对抗永恒的盗火者。
匿名
2025年4月13日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