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从哪儿开始说起呢,想起奶奶你的事情总是很散,仿佛那些事都是在一起发生的,没有时间的先后顺序一样,那就从我能想起来的第一天说吧。
七岁那年冬天,我们全家从外地搬回老家,再也没有搬过家了。我走进不熟悉的房门,看见你坐在炕上,我没有很热情的冲上去,坦白说年幼的我还不知道你脖子上下垂的皮肤是怎么回事,看着很奇怪的,因为还从来没见过。你一边用方言笑着唤着我的乳名,一边揭开被子拍着你旁边的位子叫我坐过去,我还是懵懵的。我在来这之前的所有的期待与兴奋一点点消失了。在不记事的时候你带过我,现在突然由一个概念变为真切的存在了,我还不知道怎么接受这种变化呢,我极力表现出热情的模样,只因我觉得一个好孩子就应该这么做吧。
刚开始一点也不顺利的,我都不会家乡话,连交流都是问题,好在学起来并不难。你就跟我讲我小时候的事,听起来你很疼我。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很严重,可你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不疼我,相反地所有的孙子里面最疼我了,这些都是我后来慢慢知道的。我小时候比较贪玩,性格像个男孩子,会爬上屋顶玩,你就在底下看着我叫我小心点。下午放学回来我就在家里的大门顶上面写作业,你会在门对面的院子里坐着,等我写完作业,然后我会拿给你看看,因为作业经常太潦草而被老师罚重写,让不识字的你看看,如果你说不乱我就可以放心的去玩了。玩的时候,你经常会站在远处看着我们一帮玩着的孩子,我会把拿到的有趣的东西拿给你看,那时候虽然家里穷,但觉得每天都很开心呢,当然除了老师罚写作业的时间。
你得了多年的哮喘病,不能累不能有油烟呛着,平常爸妈出去干活了,你总是很想帮着家里干些活,可是力不从心啊。我长大了一些以后,你就会叫上我来干些事,我会用擀面杖擀面还是你教给我的呢,我觉得挺好,从你那传承了一些东西。虽然没有全部学会,到现在蚂蚱笼子我只会编底部,绳子做的衣服纽扣我也只能编一圈,可是现在想学也没有机会了。说起来你的晚年没有舒服的过几天吧,一直与病痛为伴,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患病的种类也是有增无减,有时候我会想着或许离开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晚上和你一起睡,有时候会被叫醒来给你喷药,那种喷雾是在哮喘突然严重时应急的药,散落在空气中的药,我闻着都特别苦,可是你得咽下去。后来你又患上了一种什么神经系统的病,我至今不知道那种病的名字叫什么,只是没日没夜的疼,为了治这个病,爸爸和叔伯们带着你试了好多方法,电击、电烤、针灸……还有许多民间偏方,煮白杨树的树叶擦洗全身,用一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块茎做成膏状的东西抹在身上,但都收效甚微吧,但你一直都很配合大家的治疗,不想给大家带来更多的麻烦。你是个善良到有些软弱而且不喜欢给别人带来任何一点麻烦的人,现在想想你其实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吧,才会一直那么小心翼翼,真是个让人心疼的老太太。
由于你就这样一直身体不好,所以有好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家里看望你,那些人来总会拿些吃的,小时候的我会盼望着有人来看望奶奶,这样又就可以吃到好吃的了。上了初中以后,念的是寄宿制学校,一周回一次家,每到周六我都骑着一个爸爸二手淘来的自行车回家。每周六你都站在巷子口等我,然后我推着自行车和你一起慢慢的走回家。习惯这个东西很可怕,你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到那个巷子口总觉得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应呢。回到家之后你就把存给我吃的东西拿出来,有时候东西都被放坏了,可你就是没舍得自己一个人吃。再后来,我初三那年,你又病重了,医院已经不收了,大人买好了那种袋装氧气在家里给你间断的插上,连寿衣都给你穿好了,你意识都模糊了呢。我回家看到你,该怎么说呢,真的像是干枯的树,家里人看到我来了,就对你说:“你看看谁来了,能认识不?”你慢慢地转过头来吃力的轻声说出我的乳名来,然后抬起胳膊毫无方向感的指了个地方,说那里有留给我的吃的,我看着你头发稀疏又花白的头顶,有点不是滋味,我还想和你多说些事情呢,你再多听些我的牢骚啊。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和奶奶的关系,像朋友又像长辈,后来我突然觉得樱桃小丸子和爷爷之间的那种感觉就像我和奶奶之间的。我遇到的什么事回去都跟你说,你总是同意我的看法和我同仇敌忾;我给你讲笑话你会笑的说不出话来,然后我跟着你一起笑;妈妈要打我的时候你也会挺身而出,虽然后来因为被说妨碍教育而终止了;我在家里怎么淘气的玩你都不制止,还会帮我出主意,我没想到这一切这么快就没了。在所有人都热热闹闹欢度春节的时候,你就那么急匆匆地走了,一脸的安详,用安详这个词来形容太合适了,是谁第一次用这个词的,用的太好了!你不会再有病痛的折磨了。把你在家里还又放了几天呢,看着你总感觉还在一样,真的很像睡着了。到下葬的那天,要盖棺前我们被允许看你最后一眼,然后棺盖被盖上了,他们开始给上面埋土。那个时候好像才意识到,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就算我再怎么想,都不可能在见到你了,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更真切。
我在坟上没有怎么哭,就因为这样还被表哥表姐们说冷血,不过没什么关系。倒是平常看到身边熟悉的场景会想起你,眼睛会有些难受呢。时间总会抚平一切,现在偶尔我还会想起你来,情绪已经不会那么激动了,可是那种被人爱护的感觉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会有新的感触一直出现。如果有可能,我多么希望你能看着我上大学,我会每天给你打个电话说说大学里的事,然后找个男朋友带回家让你看看怎么样,如果还能等到小孩出生让你看看,我觉得你一定也会觉得开心,这些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幸福呢!
一直想以某种方式纪念一下咱们的故事,我觉得写下来好像还不错,总归是留了点东西。第八年了,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奶奶,我在这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