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伏在桌子上刚睡着父亲的脚步声就在耳边响起,仅此一声便炸的他汗毛竖起,霎时清醒,还给惊出一身冷汗,伴着脖子嗖的弹起,张忠醒了,抹掉脑门的汗他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梦中梦。
“嗑”,张忠清清嗓子,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尽管父亲已经老了但扎根在记忆里的东西还是不能抹去。
起来床,张忠就循着小路去老家。
张忠自己找了些吃食拿到上房准备填饱肚子,午休的二老应声在床上翻身转了过来对着张忠。
“怎么才起来”,母亲开口,父亲也板着脸坐了起来。
“我要结婚”
“哼”,二老一惊。
张忠的嘴一直没有停,“听说咱家老坟地要征,刚好给我结婚用”。
“看看你自己,混球了这么些年,什么本事都没有,手里一毛钱没混到”,父亲激动的脸色发紫,胸腔起伏,伴着剧烈的咳嗽,“快三十的人了,还要我们每天供着你…要你六十岁的老子养你,五十多岁的亲妈给你做饭,就不怕哪天吃死吗”。
“呵,钱不给我结婚,你们死了看谁埋你们”。
“……”
吃完饭,张忠撇了二老一眼,拍拍屁股走人。
“你小心哪天出门撞死”。
张忠不沾书本后,就在厂里当了保安,到现在已经混成了队长。当上队长几年里,他也渐渐成了扬名十里八乡的人物。
晚上在街上吃饭时,牛子过来了。
“哥,刚刚在剧院差点被人打了”。
心里还念着家里地钱的事,牛子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有人过来在你的地界收钱,我们就打起来了”,牛子涨红了脸,手舞足蹈地在张忠面前描述,“我顺手抄起一个铁锹劈在他脸上,好家伙,面脸都是血,结果那狗日的跑去叫他哥过来,几十号人呢,我硬是没有害怕,就跟他们说了一句,我是张忠的兄弟,他们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就滚了”。
“呵呵”,张忠眼睛微眯。
“哥,今晚在哪里喝?”
“你们去吧,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喝了”
张忠在路上又给塞了两满袋的水果,他没有拒绝,给二老拿了回去。
“这次我真的要结婚,三十好几了,我可不想断了后”。
“去找找娟儿吧,她是个好姑娘,要不是你混了这几年,你们早就结婚了”,沉默半晌,“给你们订的娃娃亲,两边大人都不想给毁了”。
“呵,当年我给人替了的时候,他们什么嘴脸,怕我们上门提亲事,全家搬了出去”。
二老知道没法子劝和,“你现在这样子,在哪里找对象啊”。
“找个谁都比她强,背着我找野男人…”。
“别这样说娟儿,那是她家里给她相的对象”。
“呵,那她为什么也和我一样到现在都没有成家”。
沉默了老久的父亲开口了,“坟地不能动,风水破了会死人的”。
张忠皱眉。
“要不是睡在土里的那几个护着,咱家能到今天?你能活到今天?”
“呵”,张忠悻悻的说,“人家下次再来,我看你跟谁说你的鬼话去”。
这话让张忠说中了,第二天人就来了。
专员只当是老张家寻的一个加价的由头,便轻轻在纸上改了一个数字。一个让张忠看见眼睛立马红了的数。他脑门上腾起热气,转头催着老张签字。
“唉,命啊”,老张还是签了字,当晚就病倒了。
动工这天,老张全家都来了。
老张跪在坟前,烧一大把香和纸钱,“子孙不孝,子孙不孝,不能让你们安稳”,说话着,老张也不停的磕头。
张忠和其他人相继站起来,身为长子,他拉开了老父亲。这一拉,张忠心惊,六十岁的老父亲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倒。
挖掘机按老张说的时辰动土,一铲下去,眼看着祖宗的坟头没了,老张倒抽一口气,身子滑倒跪下,嘴里又开始哀嚎,张母也跪下来陪着哀嚎。
挖在土里的每一铲,都血淋淋的挖在老张心头。突然,机器不动了,除了二老全家其他人立马扑上去准备捡东西,到跟前一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老张连滚带爬,从人堆里挤进去,一霎那眼角涨裂,嗓子涌起一口腥甜便倒地不动了。
…
“儿啊,你骨子里没有坏……不要再胡来”,张忠看着抬回家的老父亲胸膛起伏,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慢慢凉透变成一个死人,“人啊,活着没点儿敬畏,就真的无法无天了”。
父亲下葬后,家人找张忠商量钱的事儿。张忠阴沉着脸,听着姐妹弟兄对自己的声讨。
张忠碗口大的拳头砸在方桌,“剩下的钱全留给妈,我是没本事给妈养老送终…坟里拣出来的东西你们自己商量分吧,我不要”。
众人一愣,“说的好听,你逼死了父亲还不够吗,现在还赖在家里,想继续害了咱妈吗”
“就是,明天我就把妈接到我家养老”。
……
张忠冷笑,“父亲要是知道你们是这样的好孝子,估计能从棺材里笑起来”,张忠一拳砸透了方桌,“拿着你们的东西走吧,这家里不需要你们了”。
众人围着木然的母亲道别,还不停指着张忠闲话,应承完给母亲各种好处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头七后,母亲把所有钱给了张忠,“拿去用吧,我也用不了多少,而且我还有些积蓄”。
张忠捧着钱发呆,不觉眼里竟起了一层雾。
这天起,张忠辞了“狗队队长”的活计呆在家里,每天除了晚上出去酗酒就很少出门,连母亲那边也不曾去。
这天又被父亲从梦中梦惊醒。他收拾了一把,去老屋那边。
“这几天都没过来…”
“嗯…唉,老张呢?”
母子两个一愣,张忠继续低头扒饭,母亲躺下睡午觉了。
几天后,张忠托人买了一辆二手农用车,准备在工地上拉活。拉建筑垃圾时,遇见稍好的砖头就捡回去。自己开始谋生时候和以前的结义兄弟也很少联系,即便偶尔遇见,也不过点个头全当打招呼。
张忠接到一个不错的活,拆一个老院子,拆下的青砖可以自己拉走。
这家人长久地住在外地,这次回来翻修老屋,准备举家迁回来在家养老。张忠面见过雇主,商量了价钱后就着手召集人手。
动工开始。张忠点过香,拜完神,动手卸了大门后其他人才开始动手。
“忠哥,你现在是一心向善啊,都开始学着敬神了”。
张忠咧嘴一笑,不说话。
拆了两扇大门,门柱却难住了他们。青灰色的石柱深埋地下,张忠看见,大叫好东西。
张忠亲自动手,用镐头一点点凿开土,挖了将近两米,柱子才可以勉强推动弹。
朝手心吐一口唾沫,张忠一镐头抡下去,结果抡空了,着力点下出现一空洞。张忠警觉的环顾一周,用脚踩住洞口,“妈的,明天再挖,今天来不及了”。
散了工,张忠不放心,又回去用土把洞彻底埋起来。
喝了半斤酒,张忠回家。约莫半夜一点,张忠家院子的大门瞧瞧打开了。
跑到白天的工地上那个青石柱子下张忠用手刨土,不知疲倦的挖,不一会儿,在月光下,几道散发着深沉冷峻暗金色的光射入他眼中。
张忠竟从坑里找出十三根金条,环顾四周一眼,小心的将金条包起来,然后才从坑里爬出来。
就在站起来的一霎那,一阵阴风飘过,张忠湿透的脊背传来阵阵寒意,仿佛透着杀气。
“忠哥”
寂静夜空下的这一声如惊雷在脑海炸响,张忠收了包裹捆在腰上。
牛子和一个不曾谋过面的人从屋里出来,“就觉得你今天不对,害我们在屋里找了一晚上,原来宝贝在这里,我怎么没想到呢”。
“今天挖的时候掉了东西在这边,回来找找”
“什么东西能让你在半夜三更出马,兄弟我倒向见识见识”。
张忠扫了一眼生人,“牛子,这是咱们兄弟之间的事儿”
“忠哥说话真见外,我牛子的朋友也是你的小弟”
张忠看到生人就已经知道今晚谈不拢了,他悄悄观察着周围。
皓月当空,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徘徊。
一刹那间张忠动了,他抢先一步夺路而逃。大腿如弓爆发瞬间将他弹出到大路,然后准备跑路。不料,此间后背中了结实的一砖把张忠砸了一跤,爬起时,他顺手抄起一碗口粗的木梁朝后横甩,直接将那生人太阳穴砸开了花。牛子这时从他身后包抄,张忠瞬间扭头对着牛子一吼,状如狮子怒吼,“滚”,这一声便压倒了牛子,将他吓瘫跪在地上。
张忠抄小路回家,迅速打点行李,然后借着月色跑去车站。
约莫一个月后,张忠被遣送回家。
东方的鱼肚白还未散去,张母就起来收拾院子。这时门外响起“砰”的车门声,她收了扫帚,站定,仔细听外面声响。
果如她所期盼的,间隔不大会,响起了自家大门的敲击声。
张母跑去开了门,两个警察将张忠送了进来,叮嘱几句话后离开了。
“没闯大祸吧?”张母扶着扫帚叹息,“该收收心了”。
看着蓬头垢面的张忠,她没再说话,给张忠打来洗脸水就进屋去了。
“吃的都有,自己拿去”。
“不饿”
“那两个人呢,回来了吗”
“回不来了”
张母绷紧身子,瞪着张忠,“你没有闯大祸吧,老实告诉我”
“警察这不都送我回来了吗”
这之后张忠更小心的过活着,两年后竟然还结婚了。
张忠拿那些拾回来的旧砖一个人盖了新房,还买了新农用车。
检查出媳妇怀孕这天,三人之家张罗了一顿好饭菜。饭后,张母留下了张忠。
“老实告诉我,那年那两个人怎么了?”
长久的沉默里,张母低着头,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张忠微眯着眼睛追忆那一幕,追忆着只要想起就让他有窒息到死的感觉的一幕,仿佛要撕开伤口,看见鲜肉的沉痛。
张忠嘶哑的嗓子里吐出几句,“牛子他兄弟想独占金条,就把牛子推进火车轮子里…老天开眼,他还没走几步,也被吸进车轮里了”。
“唉,命啊”
…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
张忠的糙手抱着护士递来的女儿,身子僵在空气里。
“恭喜,多可爱的女孩子”。
直到他怀里的粉嫩的小东西抱着他的大拇指吮吸时候张忠才回过神来,他两眼一黑,泪如泉涌,再也站不住了。
倒下去的瞬间,他觉得,他,和整个世界,都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