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心痛,我一向是个不会调节自己的心情的人,所以我不知道遇到这种心情该如何去调节。
今天早上,我一如平常地在外面的大院子里备课,一遍遍地练口语。早上的天气确实不怎么样,昨天晚上刚下过雨,在西北这里,下过雨后天气就会变得特别冷。早上6:30,突然听到外面有点动静,抬头间,便看见一位家长风尘仆仆地从学校大门进来,见到我后,露出西北人民特有的憨厚的笑:老师好。我急忙迎上去,我知道在这个时间点,如果有家长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我听不太懂这里的方言,大概捕捉到了主要意思:这位家长是来给孩子送书的,她的孩子即将上八年级。我带着这位家长来到八年级教室门口,他们正在上课,我对她说我们刚上课不到十分钟,想帮她把书交给孩子。她把袋子里的书分成两部分,告诉我说,一份是给大儿子的,在八年级;另一份是给小女儿的,在七年级。她又说,等两个孩子下课了,请把他们叫到学校外面,她就在学校后面的操场等着,她有话对两个孩子说。我答应了。
安排好家长的事之后,我又继续备课。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看着时间,我去了厕所。恰好厕所也在操场那边,回来时,我看到刚才那位家长坐在石阶上,两手互相插在衣袖里,埋着头。这表明她很冷。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穿着一双自己纳的鞋子。事实上,我已经把自己从学校带来的长袖衣服都穿上了,还包括一件冲锋衣。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不禁打了个寒蝉。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免有些无聊,我便改变方向,朝她走了过去。
大概听到走路声,她抬起头来,一如我第一次见她时,她露出西北人民特有的憨厚的笑,她嘿嘿笑了几声,说:您好。我礼貌地向她微笑点头。因为我正好上八年级的英语课,所以想着了解一下她儿子的情况。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便从她的儿子开始聊起来。我了解到她的儿子在全校一百多个学生里面排名第二;我了解到,她是昨天刚听到这里有补习班的,就立马把两个孩子送过来了;我了解到,她为了给孩子借书、为了给孩子搬一张课桌来回赶了30公里的路。她说,你们都很好;她说,她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学习很好,把孩子送到这来她很放心;她说,她来就是为了见孩子最后一面,跟孩子交代一下,她就走。
我捕捉到她说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能见孩子最后一面,我感觉事情不像她随口说的那样简单。虽然我不喜欢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因为这样做会让人觉得有些冒昧,但是我感觉作为一个值得被她信任的人,我有必要关心一下。我说:“我能问一下,您刚才说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吗?”她苦笑了几声说,慢慢展开了叙述。
“我病了,我的病很麻烦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的脑血管堵塞了。”又把手放在胃的地方,说:“我还有胃溃疡。我前几年全身瘫痪的时候,家里的钱全都花光了,我瘫痪了三年,钱都是从退休的老父亲和哥哥家里借来的,我欠他们的太多了。我摊上了一个不好的老公,不出去挣钱,每天上网,玩微信,什么都不管,我让孩子来上补习班他都不让。”说着,她撩起了额头的头发,新鲜的伤口赫然展现在她的额头上,她说:“昨天,我要把孩子送到学校来的时候,他不让我送,拎起凳子就朝我头上打了过来。我才三十岁,就成这个样子了。”片刻之后,她又说:“你肯定会笑话我吧。”我摇头向她表示并没有在笑话她。
她似乎也不在乎我是不是笑话她,她问我孩子上完补习班后是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开学?我说差不多。她说:“我今天来就是要跟孩子们交待一下,就出去打工,我要为孩子攒上学的钱,他们是我的希望。我出去打一个月的工,挣上两千块钱就够孩子读书了,等孩子们开学了之后我再回来,回来继续为他们做饭,让他们能好好上学。”
我也来自农村,客观来说,我家的情况确实比她们家要好。我没有去问过我的父母每次是怎么为我交上那几千块钱的学费的,我只知道他们为我能上大学感到骄傲。我没敢问去直接问,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知道了,我现在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我害怕自己的努力承担不起他们的辛苦付出;我太害怕会受到自己内心的谴责。我能做到的就是好好读书,我还相信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我一直都相信。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安慰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听不来别人的悲伤的故事,听到后我会更加悲伤。或许她把我当成一个能信得过的陌生人来哭诉自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把我当成一个大人了。在爸妈的眼里我一直是个孩子,并且我也一直这样认为自己的。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的要是一个大人,我必须要以一个大人的身份与她面对面的交谈,来承受她刚刚跟我说的一些事实。她说她自己的孩子都14岁了,可是还不懂事,那我呢,我已经20了,我现在岂不是更为自己平日里的不成熟的做法感到羞愧。
我还没正式地走进社会,我不知道未来我体会到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没有正式的经历过生活,我也不知道未来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她自己离家出走去打工对不对,我只能跟她说:“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是主要的,你还有两个孩子。一定要让孩子继续读书。”她点点头。
我很难过,为她难过,为她的遭遇难过。我离她很近,很想倾身去抱抱她,我知道自己难过的时候,很想有个人可以紧紧地抱着我,因为拥抱是最好的倾诉方式。但是我不知道像她这个年纪,已经习惯了风浪的人会不会觉得这样做太矫情了。到最后,我也没有能抱一抱她。
下课时间到了,我只能跟她告别,他一定会好好跟两个孩子好好作别吧。
幸亏,接下来是课间休息时间,不然我不知道待会自己上课时候会不会一看到那个男孩的眼神就控制不住自己,流出眼泪来。
走到操场上,孩子们的欢笑声冲淡了刚才沉重的情绪,我回头寻找那位家长的身影,早已不见了。石阶上已空空,在刚才两个人坐着的那个地方还有余温。
天正蓝,希望她在外面经历的一切都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