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开始的那场雨,越来越大,这在北方是不多见的。天空就像一块灰黑的大布,染布工手艺绝佳,颜色上看不出来任何的变化,均匀而密实。
风不大,为了配合天空颜色的单一,也极其稳定,持续触摸雨丝。雨丝细细长长的,渲染出规则排列的美,一根一根,带着优美的斜度,从天空一直垂到地面,织成了厚度无穷大的一面珠帘,幸亏那时还没有《卷珠帘》这样动听的曲子,要不,从不知困境为何物的自己,恐怕要合着雨声,也吹奏一曲呢。
雨伞是个很好的发明,断桥上的许仙与白娘子,还因为一把雨伞生发了千年传唱的浪漫。我之蠢笨,是不大懂浪漫与情怀的,但是雨伞最初始的功能,给了我最好的防护。
脑袋是身体各零部件里面最重要的,人生命存续与否的判定标准就是脑是否死亡,而这把雨伞,就恰如其分的为我的脑袋提供了全部的安全。脑袋下面是脖子,脖子下面是肩膀,对不住,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安装次序。其实我想说的是,不但脑袋保持了干燥,脖子与肩膀也同受其惠,得以保全。
我很知足,不紧不慢的走,当然还有同伴,他似乎比我还擅长享受大自然赐予的一切,间或调皮的唱上两句:狗日的,怎么就不停呢?(此处应该有掌声)。
没有选择的时候,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少了许多的烦恼,不需要烧死脑细胞来揣测勾选,所以我俩在这难得的静谧里,只顾走,犹如华老栓凌晨的独行。其实是胜过华老栓的,他没有我俩从容淡定无欲无求的平静。
夏日天长,可毕竟黑夜不会缺席。眼前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模糊起来,幸好不是完全的漆黑,只要努力的睁大了眼,还是可以大体搞清楚前进的方向,不会撞在大树或者岩石上。其实我在瞎说,主要是那个山谷里面,没有突兀的岩石,除了灌木,也没有大树。
深一脚浅一脚的说法明显不科学。哪能那么规律呢?只能脚下碰到啥就是啥,啥也碰不到(踩空了),那就用手去碰(趴地上了),总会碰到点什么,给了继续支撑身体的大力,然后站起来,挺直了,还是走。您说啥?说我怎么那么逗?摔个跤还不直说?其实不是,因为不是摔“个”跤,是摔了很多个,只能自己找点乐子。
不知是因为看不清楚,导致心理上增添的夸大,还是事实上确实如此,反正我俩都觉得,雨更大了。
突然就想起了山洪爆发这种书本上曾见过的描述。老话说“君子坐不垂堂”,我俩不是君子,当然不会像君子一样的谨小慎微,但也不至于对自己的生命完全的忽视,于是害怕起来。
讨论的结果是,不管山谷侧面是什么,只要能添加海拔数值,那就一直向上。再说,既然现在的脚下是山谷,侧面理应是山坡,爬到高处总不会错。
于是就真的开始爬,也有好处,不会再摔跤了,四条腿支撑起来,稳定性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还有一句老话是“傻人有傻福”,那天我俩也就得到了这样的傻福。
沿着山坡向上,似乎也不是很久,居然就有了一条盘山公路,柏油路面在雨水下面,泛着淡淡的微光,这么宽敞的公路(第二天看了地图才知道是张家口与崇礼之间的主干道),大体应该是安全的,于是沿着公路,还是走。
当然,傻福才刚刚开始,后面有了更大的惊喜。
路旁突然闪烁出来灯光。虽然是大山深处,我们也并不怀疑是山精树怪为了诱骗唐僧一样的来诱骗我俩——主要是我俩的肉,没那么好吃。
只有惊喜,甚至是狂喜。事实也证明我俩高兴的有理。
砖窑值夜的师傅在风雨中检查土坯躲藏的是否合理,手里提着马灯,正是那个马灯,引导我俩走向光明,走进幸福时空,让我不禁想起李铁梅的唱腔《光辉照俺永向前》。
没有盘问,只有关心。砖窑一夜无语。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见同学满头满脸满身的沙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稼轩说“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所以他也大笑。
砖窑的温度,早就烘干了全身所有的衣服,虽然躺在地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家里烧热的土炕。
来上工的师傅们围了半圈跟我俩闲聊,拿出他们自带的午饭,我俩已经没有了客气的资本,只是感谢,然后狼吞虎咽的吃掉了满满一大饭盒,那种铝制的饭盒,要在平时,两顿也是吃不光的。
当时想,以后有了机会,应该再去那里一趟,可是一直到今天,也没能成行。
也许有人会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因为事实教育了我俩,凭我俩当时的主客观条件,是没有办法实现最初的“宏伟”计划——沿燕山山脉一路抵达山海关。所以,遵从了佛家的教诲,回头是岸,乖乖坐了长途汽车,回了张家口,又从张家口转乘火车抵达丰台,然后,巧遇正在寻找群演的导演,参与了一出狗血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