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常有此说:人生从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此言固然不谬,却未必道尽真相。我们原是被抛入一个早已布置妥当的剧场,灯光璀璨,观众满座,脚本已经写好几十年。我们甫一登台,掌声与倒彩便如潮水般涌来,不由分说地将人卷入评判的漩涡。于是多数人毕生困在他人目光织就的网中,竟忘却了自己本来面目。
然而世上偏有另一种人。他们深夜归家,不为上司褒奖而多做一分;他们拂晓即起,不因旁人赞美而少睡一刻。他们的行动出自内心的钟声,而非外界的锣鼓。这般人看似寂寞,实则拥有一个外人无法窥见的丰饶王国——那里没有比较的毒雾,只有自我超越的清泉日夜流淌。
我曾见过一位老者,每日清晨在公园用毛笔蘸水写字。字体工整而遒劲,然太阳一出,水痕便消尽无存。游人偶有驻足,旋即摇头离去,不解其意。后来问之,老者笑言:“少年时家贫,无纸无墨,便以水为墨,以地为纸。今虽条件允许,却已爱上这转瞬即逝的艺术。字之美,在我心中留过,便已足够。”他写的不是字,是一种对抗遗忘与虚无的坚持,是向内心标准的致敬。旁人观之或觉徒劳,于他却是日日的修行与欢喜。
这个时代最擅长的,是把一切变成赛跑。我们从襁褓中就开始被比较:谁先走路,谁成绩好,谁嫁娶如意,谁功成名就。比较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人盲目向前奔跑,却常忘了问自己欲往何方。于是众生在攀比的苦海中挣扎,终至迷失自我。而那些早早醒悟者,明白真正的对手唯有昨日的自己。他们不寻求外在的勋章,只在意内心的尺度是否更加精确,灵魂的边界是否又拓宽了几分。
信心这东西,奇妙得很。它不依赖他人的肯定而存在,反倒常在孤寂中生根发芽。真正的信心是一种默然的自我确认:即使全世界背过身去,我依然知晓自己的价值与方向。它如一盏内灯,不借外光,自成光明。一个人若能不否定自己,便如扎根深厚的树木,风雨或可摇其枝叶,终不能毁其根本。
坚持心中所爱,往往是在无人喝彩时的长跑。凡·高作画时未尝想到日后声震寰宇,屈原行吟江畔时岂料千古流芳?他们只是听从内心的召唤,将生命投入热爱之事,不管外界喧嚣与否。这种坚持本身,就是对生命最大的真诚。
说到底,人生终究是一场向内走的旅程。外在的期待如过眼云烟,他人的评判似朝露易晞。唯有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并日日精进,超越昨日的我,才能在这茫茫人海中立定脚跟。当一个人不再为外界掌声而活,他便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这是一种无须他人认可的、饱满而沉静的自足。
那么,何必焦虑于无人喝彩?最美妙的音乐,往往先响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