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爹!”
郭靖正要跨出大门,听见郭芙的声音,停下脚步,“芙儿,有事?”
“爹,”郭芙快步走近,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几乎碰不到爹爹的面,还得专门早起追来,“爹,明天破虏就满月了,奶娘来问我该怎么办……”
“啊…这么快!…”
“是啊…,娘和武家哥哥他们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郭靖抬头望望天,铅灰似的天阴沉沉压在人心上,风又湿又冷,一点雪花轻轻落在他眉间,用手指捻去,自语道:“下雪了啊…”
一个失了女主人的家,便跟这阴沉沉的雪天一样,哪里都冰冷湿粘让人不想回来,略一思忖,对郭芙道:“问问奶娘满月有什么讲究,我能做什么就先做,若不能,就等你娘回来再说。我跟鲁帮主说,再派些人出去问…”
郭芙还想说什么,郭靖已经出了大门。天气湿冷,蒙古人缺衣少粮,少不得要骚扰襄阳周边去抢,又驱赶难民来冲击襄阳,自娘走后,爹每天早出晚归一日都没歇过,眼看着人就消瘦下来,也不知娘在外又是什么情形,怎地出去这么久,找到妹妹没有。
天气越发阴沉晦暗,粉一样的细雪终于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过了晌午也不见停,积雪已经没过脚踝,放眼望去到处白茫茫一片。郭靖正在城上巡视,天气不好敌军来犯的可能极低,但他没忘记当年成吉思汗几次突袭反败为胜都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万不能掉以轻心。
“郭大侠,你看前面那是不是有什么在动?”负责瞭望军情的兵士向郭靖报告,只见远处几个白白的影子由远及近慢慢移动,若不仔细看在茫茫雪地之中实在难以辨别。
郭靖目力强于普通人,眺望片刻,说道:“是人。这大雪天赶来襄阳,恐怕是过路旅人,也不能排除是细作。等他们再走近些,弓箭手准备。”
只见一行人离城下越来越近,望着似有十来个,似乎发觉城上架了弓箭,停了下来,举起一块红色的布挥舞不停。郭靖看了片刻,即刻往城下走去,心中喜不自胜,大声喊道:“开城门!是朱大哥他们回来了!”
大武听见城门响,不再挥舞红布打旗语,转身回到众人之中,“师母,师父来接我们了!”
黄蓉望着城上襄阳二字,脸上殊无喜色,淡淡道:“走吧。”低头扶着车辕在雪地里崎岖前行。
“朱大哥!蓉儿!”郭靖一马当先,已跃出城门,飞驰到众人面前。后面红马上驮着的周伯通高兴的大叫:“郭兄弟!我老顽童可把你的小媳妇儿给带回来啦!你快查查少了一根头发丝没有?”
郭靖哈哈大笑,下马走到他身前,深深一揖,“周大哥的恩情小弟没齿难忘,这会你想玩多久兄弟都奉陪!”
周伯通高兴坏了,“这么多人听着,你可不许骗人!小黄蓉,你可听到了!你给我作证!哎哟…!”乐极生悲扯到了伤处,忙又趴下。
“周大哥受伤了?伤到哪里?”郭靖要上手察看,被周伯通拦住了,“不许看!哎哟,哎哟…”
郭靖知他顽皮古怪,转而去问黄蓉,“蓉儿,周大哥他…”视线触及她冷若冰霜的脸,登时说不出话来。
朱子柳走到他身旁,拂了一把头上脸上的雪花道:“郭大侠,进城再说吧,再冻下去人受得了,马可受不了。”
郭靖回神,忙道:“是,是,我糊涂了,我们快进城去再叙。”
见黄蓉和武家兄弟扶着一辆车,车上一大一小两件物事,开始以为是箱子,定神一瞧竟是棺材!“蓉儿!莫非过儿他……”
黄蓉冷冰冰不答话,他心里更是如堕冰窖,“蓉儿…”
小武忙道:“师父,不是杨大哥,是…是秦大哥,和…小师妹。”
郭靖如雷轰顶,扫了一圈众人,发现秦念恩真的不在其中,抚去棺材上的雪,用力推开棺盖,纵然已经缩的变形,也能看出正是秦念恩的脸。
“这…怎么会…这…蓉儿,这…”
他望向黄蓉,满是不解,“他怎么会…”
他担心黄蓉揪心女儿挂念杨过,万万没想到秦念恩跟着跑出去一趟却是这样回来,简直如同一场幻梦来了又去,他甚至都感受不到难过,只觉得荒谬透顶,“怎么会是他…”
黄蓉看向棺材,眼中不像刚才冰冷,多了惋惜,“他是为救我。他说有的错不能犯,既然错了就得去弥补,不然心里不安宁。”
郭靖脑中一片浆糊,也听不见众人说什么,扶着棺材踏着雪一步步回到城中。
郭芙看到娘回来欢呼一声,心里一块大石落下,高兴的说道:“明天就是破虏襄儿满月,我还担心娘回不来。对了,襄儿呢?”
黄蓉看见女儿后本已舒缓的脸色又变得僵硬。一旁众人不自在,俱都失声。
郭芙注意到众人身后的棺材,失声道:“是谁?谁不在了?”
黄蓉黯然答道:“是襄儿和秦念恩。”
郭芙不可置信,“襄儿!?”
黄蓉顿感疲累,不想再说一句话。
朱子柳招呼武家兄弟把棺材送入后院,叫来管家张罗炭火衣食,众人梳洗毕了围坐一团。
周伯通腰臀受伤,本坐不得,但凑热闹这种事怎能少得了他?一定嚷嚷着要上桌,只好给他铺了张带厚厚大软垫的太师椅。
他们在雪地里赶了一整天的路,俱都冻得够呛,管家热了一坛烈酒来给众人驱寒。
周伯通有伤在身不能喝酒,闻见酒香嚷嚷着一定要喝,郭靖无奈给他倒了一杯。众人手里皆有一杯,因着郭襄秦念恩的事,桌上众人俱无心说笑,默默喝上一杯暖身吃菜,只能听见周伯通叽里哇啦颠三倒四说个不停。
黄蓉不理众人,一杯接一杯灌下,郭靖几次欲拦又止,终于朱子柳看不下去,拿走酒壶,劝道:“黄师妹,这般喝会伤身的。”
黄蓉也不争辩,默默放下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吃菜。席上周伯通已说到绝情谷中那被他拿大剪刀剪了胡子的老儿如何对他纠缠不休,害他没跟那会吐钉子的老太婆玩个够,突然插了一句,“兄弟,你那个便宜儿子就是被拿老太婆的钉子所杀!那钉子可厉害的紧,不过还是小黄蓉更厉害!徒手接她三钉,那老太婆言而无信!不给咱们解药!还偷袭你小媳妇儿!然后你那便宜儿子往过一扑!就没气啦!”
郭靖听的云里雾里,但好歹知道了秦念恩的死因,心里难受之极。
周伯通旁边的青年知道郭靖没听懂,解释道:“郭大侠,我们到绝情谷中为杨兄弟寻求解药,那绝情谷主不肯,郭夫人与她约定徒手接她兵器格打三次,三次之后无论她是生是死都要把解药拿出来给杨兄弟。谁知郭夫人接了三次,那谷主却用假药骗我们被我们识破,她恼羞成怒偷袭郭夫人,被秦兄弟发现,就…”
郭靖不知他是谁,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周伯通一拍那少年的肩膀,“叫什么郭大侠!他是我兄弟!你是他侄子!要叫叔父!”
少年被打的龇牙咧嘴,起身对郭靖一拜,“郭叔父。”
周伯通咧嘴一笑,“兄弟!我这徒儿如何?”
郭靖奇道:“原来大哥收了徒弟?果然青年才俊。”待要举杯相祝,发现酒壶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黄蓉手边,已是空了。
“蓉儿,你…”郭靖想劝她几句,不知从何劝起,黄蓉上一次这般喝酒,是知道他与华筝有婚约且要回蒙古履行婚约之时。她从不嗜酒,若非心里有排遣不掉的苦楚,怎么会这般无度?
“嗯?!”黄蓉明显有了醉意,眼神已不甚清明,“靖哥哥,你也要喝吗?啊,被我喝没了……”
“不是…蓉儿,你醉了,我先送你回去。”郭靖起身将她扶起,黄蓉虽是醉酒,却乖顺的很,由着郭靖将她半扶半抱送回房中。
“蓉儿,先洗洗再睡。”郭靖把浸过水的布巾递到她面前,黄蓉伸手接过,将脸埋进去,按了一瞬,抬起头看着郭靖,眼神迷蒙又认真:“靖哥哥,我现在可以哭吗?”
郭靖一怔,“什么?”
黄蓉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好想哭,可是…你受伤了,过儿受伤了,龙姑娘受伤了,襄儿没有了,秦念恩死了…我等啊,熬啊,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它在这里,在这里熬出一个洞,”黄蓉拿手指在心口比着,“它好疼啊……日日夜夜的疼……”忽地笑了笑,“可是我今晚喝了好多酒,过一会儿,会不会变成眼泪流出来?”
她脸上的笑那样凄艳,烛火之下,像要滴血,郭靖心里痛绝,抚上她的脸,哽咽道:“你可以…可以哭…”
一颗大大的泪珠就那样慢慢溢出她的眼眶,慢慢连成一串。
“靖哥哥,你看襄儿了吗?”
“啊,我忘了,你见过她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能看到骨头,爬着小虫子…靖哥哥,你没看到,她多冷啊…缩成一团…我问她,襄儿,你疼不疼?她也不哭,好乖…”
“靖哥哥,我不恨秦念恩,他说他做错了,所以拿命还我。其实我知道他可怜,我没恨过他。”
“靖哥哥,我也不恨你,我知道你不是有心,你想尽力弥补…”
“可是…靖哥哥…”黄蓉茫然无助的看着他,“是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吗?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襄儿呢?”
“我已经尽力…我真的尽力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带走我?…为什么是襄儿呢……呜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襄儿呢……”黄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在郭靖怀中。
郭靖早被她这一声声撕碎了心,泣道:“不是你,不是你,都是我的错……”
“是你,就是你…呜呜呜…你为什么把襄儿交给龙姑娘!…我的女儿…没有在娘怀里待过一刻,就那么躺在地下…你明明早知道她没了……呜呜呜呜…为什么拦着我不肯接她回来?让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里,让虫子咬她…好疼啊靖哥哥……她说,娘我好疼啊……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接她回来…”黄蓉伏在郭靖怀里嚎啕大哭,哭累了昏睡片刻,醒来忍不住又哭。
郭靖揽着她,由她哭哭醒醒直到天色将明。
“靖哥哥…我把秦念恩还给你,你把襄儿还我,好不好?…”郭靖低头一瞧,她已累的半昏睡了…
将要放她躺下时,听见一句,“襄儿不是你的孩子啊…秦念恩还你,襄儿还我…”
郭靖愣了,再看黄蓉已经睡去。
这一宿过得肝肠寸断,郭靖拿起布巾抹了把脸,只身来到练武场,随便拣起一条鞭子练起韩宝驹教的鞭法。自他学会降龙十八掌后,极少用到兵器,他如今的内功外功,与二十年前自不可同日而语,那鞭子不过抽断数根竹子就断成了几节。郭靖扔掉鞭子又抽出一柄剑。韩小莹的越女剑本来颇多婉约之势,他此时使将出来却似挟着雷霆万钧,竹子柔韧,软剑本来极难劈断,在他手下却似摧枯拉朽一般,只是剑身薄脆,不多时,剑也劈断。郭靖扔掉剑柄,不耐烦再用兵器,干脆使出降龙十八掌,內松外韧,左右开弓,一上午的功夫,一大片竹林,少说几千棵竹子,被他一一劈断。
周伯通闻讯赶来,愤极拍大腿道:“郭兄弟!你说话不算数!这么好玩的事儿你居然不叫我!”
郭靖独自站在飘飘欲断的竹尖,随着零落的风雪起起伏伏,几欲乘风而去,对周伯通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
黄蓉宿醉将醒,头痛欲裂,听得大小武来报,急忙赶到武场。见此情形,站了片刻,不发一语。
郭靖见她到来,飞身从倒塌的竹林上下来,“蓉儿。”
黄蓉扭头便走,郭靖一拉她衣袖,“喀啦”一声,黄蓉衣袖已断。她不以为意,把断袖丢掉,对郭靖道:“秦念恩有遗愿交代我,回去吧,我说给你听。”
两人回到房中,黄蓉一眼看到郭靖的手掌已经肿了起来,皱紧眉头,到底起身去拿了药膏出来,给他涂满双手,边涂边道:“秦念恩死前对我说,他一时糊涂引狼入室,害了你,也害了…襄儿,自觉罪孽深重。他别无他求,只希望能认祖归宗,归于郭门。”
郭靖点点头,“即便他不这么说,本也是应有之义。他若改姓郭,念恩之名不好用,改叫郭念吧。之前我问他是否要改名,那时他尚不愿意,大概是想我不要忘记他娘。”
黄蓉闻言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涂药。
郭靖踌躇道:“蓉儿,我们…给两个孩子去选块墓地吧。”
黄蓉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道:“好。”
又道:“襄儿她…跟我姓,行不行?”
郭靖猛地抬头,“为什么?”想起她昨晚的话,“难道是因为她不是我的孩子?”
黄蓉不解,一瞬间却鬼使神差接道:“你怎么知道?…你知道啦。”
郭靖此刻竟分不清哪件事让他更心痛,全身的血液似都倒流进心中的冰窟窿里,“蓉儿,我…你还是因为念恩的事恨我,故意这样骗我是不是?襄儿和破虏怎么会不是我的孩子呢?”
黄蓉将他双手缚紧,转身背对着他,“我本想瞒着你一辈子的。秦念恩出现时就想告诉你,如今看来,没了襄儿,未必不是我的报应。”
郭靖觉得事情实在太荒唐了,口舌都打结:“这…怎么会呢?你我一直在一起,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黄蓉转过身来瞧他,“我难道不能有情不自禁的时刻吗?你也不必追究他是谁,说了你也不认识。那年你送大师傅回嘉兴,你尚未回来我已经知道有孕了……”
郭靖举起手掌,惝恍了半天,终于重重落在圆桌上,将桌子拍了个粉碎。刚刚包好的手掌,迅速渗出血迹。
黄蓉一惊,待要说什么,对上他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郭靖跌跌撞撞奔出门去,这一去,一日夜未曾归。
待到第二日天将黎明时,郭靖站在黄蓉身边时,黄蓉几乎要认不出他。全身的衣衫都扯破了,鬓发散乱,夹灰带白,唇上满是杂乱的胡茬,眼睛里充着血。
郭靖声音嘶哑的厉害,“蓉儿,我想过了,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没道理我能犯错,你却不能。破虏襄儿都是我的孩子,我们不咎前事,依旧好好做夫妻。”
黄蓉看他这般,心有不忍,想说出实情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隐隐知道,只怕她此时说出实情,他也不会信了,点了点头,道:“好。”
自此往后,一切复归平静,就好像那个意外从未出现。然而两人彼此知道,终究有些事回不去了。
转眼过了大半年,破虏脱胎换骨,眉目也长得开了,无论谁见到都要说一句,“简直跟郭大侠一个模子印出来!”
郭靖一开始不以为意,听得多了,心里有了疑惑,这一晚终于忍不住问道:“蓉儿,你当真没有骗我?你…你说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黄蓉正在铺床,闻言扭头瞧了他一眼,随口道:“你觉得是真就是真,你觉得是假就是假吧,有什么分别。”
郭靖冲到她身边,按下她手,“这怎么能我觉得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黄蓉甩开他手,气道:“郭大侠,当初秦念恩,啊不,是郭念找上门来的时候,我问过一个字没有?襄儿是不是你的孩子是你问的,你问了,我说了,你说既往不咎,现在又是闹什么?”
郭靖隐约抓住了重点,脑子还一片浆糊,黄蓉已经摔了门跑出去。郭靖赶忙追出去,却不见了黄蓉踪影,赶到武场,砍掉的竹子已经又长高了,却哪里见到半个人影。郭靖想不出她会去哪里,慢慢往回走,仔细想自己快要抓住的东西是什么,不知不觉走到家中小小的祠堂边上,发现灯火通明,黄蓉正坐在祠堂当中发呆。
祠堂中供奉着郭靖的爹娘、六位师父并洪七公、黄蓉之母,最下是刺目的郭念,郭襄。本来夭折幼女是不能入祠的,黄蓉不管那些,郭靖也由得她。
郭靖默默走到她身边坐下。
过了良久,郭靖道:“我早该想到,你是骗我的。”
黄蓉不语。
“就算你不是骗我,我也不该心怀芥蒂…毕竟…毕竟我…”
黄蓉笑了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何必骗自己。全天下的男人都做不到,又不只是你。”
郭靖点点头,“是,我做不到。我一直以为你我没有分别…结果…”
“结果,若是真的,你现在不会来跟我说这些吧。”
郭靖一滞。
黄蓉回身望着他,淡淡一笑,“没事,我也没想你真能做超脱圣人。我是气你不把襄儿放在心上,又瞒着我让她孤零零流落在外,你那么问我,就顺嘴那么说了。若是真的,别说你,我自己那关也过不去。”
郭靖握紧她手,她淡淡道:“若有那日,自然是与你一刀两断各奔前程,哪里还会留在你身边。”
郭靖不由紧张起来,她说的虽淡,他却听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终究还是舍不得,放不下,还是心里只放得下你一个。”仍然是淡淡的,郭靖听懂了她的深情,还有那丝心酸,执起她的双手,认真的望着她道:“我也是。”
黄蓉叹口气,贴着他脸将头搭在他肩上,无奈道:“如你我这般夫妻只怕已是世间少见,还有这许多波折,真是众生皆苦。”
郭靖搂紧她,柔声道:“若不知苦,如何知甜?”
“只盼,再也不要这样苦了。”黄蓉看着那灵台上的牌位,郭襄、郭念,郭念之后露出一角的秦南琴,拂去眼角的一滴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