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乳名叫正正,正月的正。
正月,对于我是极为特殊的一个时间段,是我人生最重大事情,最极端感受的集中。生命、死亡和爱的体验都发生在这个时间里。
老人们都说正月十五没过完,年就没过完。那父亲是在我结婚的当年,陪我过了他的最后一个年。
他看着我出嫁,是我唯一能感到心底安稳的地方。
因为没有举办婚礼,我在正月初二那天离开家,没有婚纱,也不想成为谁的焦点,只是两个人去外地玩几天,去哪也是到火车站才决定,去郑州有票,那就去了郑州。
春节期间的热闹是家庭式的,街道上很多商铺都关门歇业,酒店对面有大型超市,喝德国啤酒睡懒觉,到黄河边骑马,寒假里的旅行结婚是自由惬意的。正月初八回到西安,去盘了头发画了妆,跟家人在酒店聚餐,拍了合影。
从正月初二离开家到正月十六早上父亲突发心脏病离世,这中间仅隔了两周。
正月十五的晚饭是在家里吃的,因为第二天学校开学,晚上要赶到学校住宿。父亲坐在沙发上乐呵呵的样子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说,爸,我去学校啦,拜拜,拜拜……然后就像以往一样关上了门,如果我知道关上门我就再也见不到他,我一定死都不会离开家。
第二天一早,带给同事的喜糖还没来得及分发,就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快回来,你爸病了,躺在床上。我害怕极了,我知道入冬以来他的身体是有问题的,家里也已经决定过完年还要继续入院检查。我不敢想等着我的是什么,或者说我宁愿去想会病成各种可能,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坏念头。
如果无常才是人生的常态, 那人间真是苦难无数。有太多的人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痛苦无法想象更不能比较,就像你不能说丢了洋娃娃的孩子和失了城堡的将军谁更难过,健全的人无法去臆想残缺者的滋味,伤心非常自我,是用语言很难形容的感受。痛到全身时已经无从述说,或者说根本没有能力诉说。在别人的苦难中旁观者很容易生出菩提般共情的悲悯之心,但也很快就会归于平静,而身在其中的人却会被岁月遗忘。
我也以为今天的我已经可以平静的叙述那年的正月,尽管是写写停停,但终归还是能冷静的回忆我一直回避的事情。半生为人,我知道这世上有远比流泪更深的思念和痛,是无声的,是体面的,甚至是微笑的。可我还是错误的估判了自己,潜意识是人类思维不可控的真实,昨夜,我在梦里嚎啕大哭……
父亲不在的第二年,正月初八,临近父亲的祭日,我跟母亲都哭了,已经怀胎九月的我,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一起抽搐起来,正月初九我的孩子出生了。
这个小名叫正正的孩子,他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他。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全家人都开始照顾我的情绪,我不怕自己难过,我怕的是看到家人的眼泪。我们彼此都开始克制悲伤,这让生活看起来似乎开始恢复平静,哪怕这只是表面的功夫,但是对当时在痛苦中煎熬的一家人还是起到了安抚的作用,我妈说,名字里带个“天”字吧。
我那刚出生的孩子丑极了,护士把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继续给我缝合时,我扭头看他,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哭了几声后,打了两个大喷嚏,我在心里觉得好笑。回到病房后,他躺在我脸旁,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皱着眉头看我。
对生命的极端体验,生和死,都是二十五年前的我没经历过的痛, 生命的暴风骤雨仿佛是一夜间砸向我。离开和到来,都让我极度恐慌。面对这个小生命,我开始害怕自己不能给他全部的爱,我说的全部是我生命的长度,我并不贪恋活在这世上活的更久,可我怕爱太短,如果可以,那就尽可能长一点吧,但是多长是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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