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日的最后一片雪花落定时,女人开始扳着手指计算,计算春天临近的日子。
终于,在某一个清晨,响起一两声燕的呢喃;终于,在某个角落,绽开了一朵,两朵粉红或黄色的迎春花;终于,某个院落里的几株柳树长出烟雾似的鹅黄;终于,一种淡淡的忧郁的丁香花的香味飘散在空中;终于,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将远处的山峦洗出几分眉黛之色……
于是,大街上的车马更加喧嚣了,衣着的色彩更加艳丽,飘动的衣裙也早早登场。可是天气怎么就一下子变得这么炎热?穿着单衣,单裤也还是出汗?心中莫名的烦躁。哦,对了,莫不是已时至初夏?而那个春天呢?那个隐隐存于心底的春天似乎还未曾来过。
那个春天,宛如河中央的一株水草,柔柔地朝她招手……
那个春天曾是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在河畔找到的。当天地之间微微吐出春的气息时,小女孩便习惯于每天晚上放学后沿着校园后面的那条小路,径直走向河边,在那里,她和几个约好的小伙伴找一块已经泛潮的河堤各自为阵,双脚站上去,兴奋地跳起,落下。不一会儿,脚下的那块泥土便泛出汪汪的清水,然后她们再蹲下身,用两只手轻轻地拍打,手底的那方泥土随着有节奏的拍打开始变得柔软,丰腴,有弹性,然后再用手挖一个坑,顺手从堤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插入小坑中再培上泥土,女孩的眼里似乎已是大树成荫的满足。直到远处升起袅袅炊烟,暮色四合时,小女孩们才记起拍拍身上的泥渍背着书包回家。
那个春天曾是一个小女孩走在田间小道时找到的。还是春寒料峭,大地还未完全解冻时,冬麦苗却已悄悄返青。小女孩喜欢行走在这时的田间小道上,小路两边的水渠旁已经长出无名的小草,小草软弱而又倔强地在风中摇摆,远远望去,弯弯曲曲的小渠沟旁的小草丛里,居然散落着星星点点好看的黄花花,顺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底嗅一嗅,没有任何香味,仔细欣赏,却是如此那般的精致,娇人。广阔的田间里,闲了一个冬天的邻居大伯大婶们已迫不及待地来此舒活筋骨,那大伯下犁的有力,大婶撒种的喜悦伴着他们大声的说笑四处飞扬。最令小女孩迷恋的是那新翻起的泥土的清香,甚至连那被风卷起的土粪味都让她觉得无比亲切,每当春风吹过时,她都不忘使劲嗅一嗅,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才是春天的味道。
那个春天曾是一个小女孩爬上山坡找到的。还记得星期天的早晨,小女孩总是在鸟声刚刚啼起时起床,出门左右一吆喝,立马出现几个小小的身影,冲向屋后的那座小山。清晨的凉风吹过,有几分凉意,但是不怕,不出二十分钟已爬到半山的她们便气喘吁吁,脸蛋通红,这时太阳还未升起。清晨,坐落在小山阴影里的小村庄格外宁静,只有早起的婶婶们拿着扫帚洒扫庭院。而等她们爬上山顶时,太阳也爬上了山顶,脸庞都红通通的,但红通通的太阳光却不刺眼,只是把慈祥的目光洒向大地,于是一切便都活泛起来,草尖还未退去的晨露闪闪烁烁地跳跃着,草间睡醒的小虫儿也抖擞着翅膀,伸着懒腰冲着太阳打哈欠,还有草丛中的野鸡也被惊醒,“咕咕”地叫着踱出草窝。山脚下的村庄也活起来了,鸡婆领着小鸡找食吃,狗冲着鸡群又叫又跳,连最懒的猪也开始哼哼了,这时铺开衣服,贴着大地躺下去,看着,听着,用心感受着,这才是春天的怀抱。
那个春天曾是一个小女孩在自家小花园里找到的。当大地刚刚解冻,田间刚刚划下第一犁头时,小女孩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去年秋天收集的花籽,拎着小铲在院中的小花园里挖坑,挖一个坑,丢几粒籽,然后天天看,天天盼,终于她看到了两片细小的嫩芽破土而出,施肥,浇水,幼苗伴着惊喜长大。而门外的那几株果树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长出花苞,开出白的梨花,粉的杏花,那一树纯净的白或粉引得蜜蜂成群地飞来飞去,忙得不亦乐乎。傍晚时分,门外的田地里响起几声蛙声,仔细想想,真有“听取蛙声一片”的惬意,而院中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进一只,躲在花园的某个角落里不时“呱”地一声,惹得小女孩一通好找。在一番找寻当中,小女孩听到了春天的最美的乐章。
后来啊,小女孩在度过最后一个那样的春天后离开了小村庄,求学,工作,完全融入城市生活,快节奏的生活使她无暇驻足凝想,只是每到冬末春近时,她总是格外渴望,渴望那个春天的来临,只有那个春天才会润泽她焦躁、干渴的心灵。然而,城市里水泥铺地,高楼耸立,小草无处扎根,花儿无处发芽,鸟儿无处可栖,那个春天也无处落脚。
而今,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也已变成了一个女人,但是每到春天,那个春天却还是站在水中央,隐隐地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