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作者严歌苓叙事技艺的纯熟与巧妙,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极自然的穿插切换,以一个风流浪子跌宕的一生向读者描述了那个年代的变革、荒谬与无奈。
婉喻与焉识之前充满了命运的阴差阳错,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些什么,隔着太平洋,隔着恩娘,隔着战争,隔着无期徒刑,隔着忘却的记忆。焉识花了太久太久的时间才读懂了婉喻。起初的他只认为婉喻是可怜的,因为可怜,他不得不带点牺牲精神的背负起责任。在这个风流倜傥的留洋博士的光环之下,婉喻似乎毫不起眼,然而我们会看到一个女人因为她内心的纯净一点点散发出她盛大的光华,耀眼夺目。婉喻并不可怜,婉喻在自己的世界里获得了完美的爱情,她深爱着丈夫,并且相信丈夫也深深爱着她。有什么能比在完美爱情中浸润的女人更幸运的呢?因为爱情,婉喻出落成那么美好的安静、优雅,生活中的苦难和不公都不足以破坏她内心的幸福。相比而言,陆焉识才是真正可怜的,当他明白自已一生所爱,已经晚了太多。
“他的一生是怎样跟妻子发生了天大的误会,把爱误会过去了。”
“他要告诉她,老浪子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回来的。他太愚钝,那些眼神的骚情他用了这么多年才领略。他再不回来就太晚了,太老了,老得爱不动了。”
陆焉识为自己心不在焉的出场付出了代价,他再也没有时间弥补他错过的好时光,再也没有时间向婉喻表达忏悔和爱意。当然,婉喻并不需要这些,她是一部童话,何必以现实的残酷去破坏童话的美好。
作者的笔触是柔缓而慈悲的,在婉喻生命的最后阶段,她并没有病人的衰弱和丑态,作者以幽默带点童稚的文风,将失忆的婉喻描绘成一个老天使、一个老婴儿,不愿再受任何束缚,返璞归真——她的一生,都是这样宛如璞玉。
在我眼中,婉喻太过温柔美好,甚至有几分不真实。而念痕的短暂出场,却让我着实为这个女人心疼。念痕展示了陆焉识完全不同的一面。在婉喻面前,陆焉识是温和的;在望达面前,陆焉识是浪漫的;在旁人面前,陆焉识是博学多才、儒雅清高的;而在念痕面前——念痕是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让陆焉识无所遁形,照见了他的自私和浪荡,照见了他在社会中为人处事的天真和棱角,照见了他对婉喻的背叛,也照见了他对婉喻背负的责任感。关于故事地点的设定,固然是顺应历史背景,但也颇有意味的勾勒出婉喻上海女人的温柔、优雅,对生活精打细算,也勾勒出念痕一个重庆女人的妩媚俏皮,伶牙俐齿,柔韧与坚强。
“收起你的那一套吧,好听话多便宜啊。”
“我要是去嫁人你也写推荐信吧?”
念痕用伪装,用坚强,用伶牙俐齿包裹住自己爱情的卑微、绝望,被人轻贱。这个女人为了陆焉识打掉了一个孩子(那个年代估计是一件能要了女人命的事情),在战乱年代物资奇缺的后方为他营造了一片天地,奉献了女人的温柔关爱,保障他衣食无忧,又周旋求人将他从牢里放出来。对于这些,陆焉识只付出太过廉价和几乎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感情,他享受并挥霍这个女人的肉体与精神。甚至在结束之后,陆焉识只是心心念念着要对婉喻谈起这个叫韩念痕的女人,要对婉瑜忏悔,却不见他对于念痕有多少顾念和抱歉。这一段的陆焉识是我最不喜欢的陆焉识——书中将这个陆焉识调侃为一只“两足兽”——配不上婉喻,也配不上念痕。实在是为念痕不值,爱与不爱,这就是区别。
婉喻一生与内心理想的爱情相伴,她的幸福由内而外,强大不可摧毁。
念痕被战争和这个男人磨钝了光泽,所幸念痕终是有一分洒脱的,离开,亦是重生。
而焉识,仿佛一生在追逐着什么,是一份望而不及的自由吗?我读不懂。终于,他明白了自己一生的归宿。
时光流逝中,我们终会明白,值得我们抓住的是什么,我们又错过了什么。
爱情——过时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