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话筒为我唱离歌的时候。我正赶向诊所。一路上匆匆忙忙。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挂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回不去了。从我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回不去了。
17岁的时候认识他，如今快三年了。初见他的时候，他还像个毛头小子。不谙世事。仿佛没心没肺活得自由自在。
那是校里举办的一次聚会。很盛大。我却忘了是在五四还是中秋。大家都在狂欢，玩得忘乎所以。
我却很烦，路过教学楼的时候，看到他和别人在讨论吉他。我想说，他抱着吉他的姿势真的，不咋滴。我很久没碰过了，自从妈妈禁止我学乐器以后。突然很想去弹吉他。哪怕只是抱一抱。
其实我也没学多久，他惊讶地看我弹了以后问我，你是高几的？我说，我是文科班的，你猜。
我从不知道他会一个班一个班地去问。不过幸好，一班就有认识我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笨。后来好像就顺理成章多了。
吉他店的老板邀我去看他们在酒吧的演出，我带着他去了，我把他介绍给了赵老师。我不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了。第二次吧。第一次带我去的人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不想一个人去，到底还是有点怕的。可是我又不能说出来。他好像看出了我的胆怯。一直扶着我。很贴心。
后来我受不了那种能把心脏震落出胸口的气氛，就拉着他跑出来吹风了。我带他去了海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也许这是对文字敏感的人的直觉吧。难道是叶敏？那个一眼看去永远活泼活力四射的女子。我总以为，那样的女子对他是有致命的诱惑的。
那天晚上，海风很咸，我能闻到湿湿的帆船味。很喜欢被风吹的感觉，好像随时可以飞起来。那天和他说了很多。我想我不该和他说这么多的。也许是内心都很无助，所以急于把所有的心事往外抖。
那天我只顾着看渔火，如果我能稍微偏过头去，就能发现其实他一直在看我。温柔而缱绻。
回了学校以后，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我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所以他要我帮他补习功课，我欣然应允了。坐在操场上的树下，他一直努力在听我讲课，可是旁边的小女孩却一直打扰我们。没办法，我喜欢小孩子，所以和学校里的老师和食堂阿姨的孩子都玩得不错。她们也喜欢粘着我。但我还是很努力去教他。他是走校生，不能上晚自习。所以上晚自习之前我就送他出去了。直到走出校门口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还是充斥着那个小女孩问我的一句话，姐姐，他是你男朋友么？
我开始担心。不过迫于学习压力，我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上面。
那晚为了教他，没去吃晚饭，胃有点微疼。他发短信问我是不是饿了，需不需要他买饭给我。我拒绝，我吃宵夜就好了，你家离这里挺远的。他坚持，我在学校外面呢。我退步，那我等你吧。我想，也许那天我就不该退步。后来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他是从他家那里跑过来给我买的饭。是我太笨了。
放月假了。原本说好载我去搭车的闺蜜临时有事，我没办法了，只好问他方不方便。他答应得爽快。我还是想着，我们只是朋友他才会这样吧。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拜托他，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牵扯了。
回了家以后，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就做饭去了。爸妈工作回家以后就去洗澡了。总是那么晚回家，我也只能为他们准备晚饭，什么也做不了。
妈妈先洗好了澡出来。我去端菜的时候，电话响了。她帮我接的。她把电话递给我，表情很奇怪。我把菜放好，才发现是他打过来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表情那么奇怪了。
果然，吃饭的时候，她问我，那个男的是谁。我说，只是学校的一个普通朋友。她质问我，普通朋友会打来问你有没有回到家么？他是不是喜欢你？你不要忘了，你还在读书，而且还有你的身体。你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你有什么能力又怎么给别人未来？
我没有接话，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说实话，卓凡，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我必须掐断你的想法。你是个单纯的人，我不可以伤害你。
可我怎知，从拒绝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注定了。不被你原谅。
吃了晚饭以后，我打电话给他，他很贴心地挂了又打过来，他怕我没有话费。其实我那时候真的不想捅破，可是我不能害了他。那晚我们聊了很久，我没有办法，只好把所有的狠话都放了出来。我只是不想让他慢慢陷入泥泞，然后被埋没。我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不想让他陪我受这个罪。
事后我突然想起那晚他的话。如果那晚不是我陪他吹的海风，说心事，换了另一个人，姿色还行的话，恐怕他也会心动的吧。我知道的，像庞佩佩说的，我又不美不高不白成绩又不太好，怎么会有人喜欢我？我知道，我从来就不能成为谁心里的唯一。可我贪心得只想要作唯一。对不起。
我不是没有动心过，就在他急切地说愿意跟我一起上同一所大学，跟着我去同一个地方生活的时候。我知道，这样的承诺不是谁都能给得起的。可是我不敢，不敢接受。这承诺太贵重，有可能会毁了一个人的前途。
对不起，卓凡。
我从小就很顽皮，为此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的手扭伤过，敷了草药过敏了，从此对酒精也过敏。患上了皮肤病，脸也是那时候开始毁了的。后来，慢慢地，我以为都已经痊愈了，直到上了高中以后，我提水壶总是没有力气提到宿舍，总要闺蜜帮忙。慢慢地，很多地方都开始出现了问题。就像生锈的机器，无法运作。后来我才知道，我无法再像别人一样，一觉醒来轻松地伸个懒腰就能恢复所有活力。手的关节开始僵硬。有时候不掰开就不能灵活运动。做个什么游戏也有可能在某个环节伤到筋骨。痛经开始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吐得我自己都虚脱了。我想，我也许真的老了。我不能再像别人一样年轻有活力，又不能瞬间老去。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喜怒无常，受伤的都是最亲近我的人。
难道，以后我要让他跟我一起受罪么。他愿意么。
那晚以后，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后来上了高三，大家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里去，我也没再想过这事。总归觉得离开我，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他的未来里，不该有我这个拖油瓶。
准备高考了。傍晚下了场雨，我看到他还在教室里，没出去吃饭，我想大概是没有雨伞吧。我借了把雨伞就朝他教室跑去，没想到他下楼去了。我跟在他后面，撑起了伞。
下雨了，怕你淋着，我来送送你。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当面跟他说的最后一句心里话。
我本来就善于违心。
那天他离我有些远，快到家的时候，他跟我道别，头也不回地跑了进去。我就知道，我当初终究太绝情，不懂得进退，伤到他了。
其实他长得也不好看，也不高，学习也不好。可是他对我好。在那个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对我好的年代。所以我也想对他好。可我怎么对他好呢，只能把他的生活还给他。他没必要跟我这样不健康的人在一起。
我们这样，就够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对你好。所以一定要珍惜。
可其实我也知道，我并没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一个人惦记我有多久。我从不敢高估我在别人心里的分量，是啊，卓凡，对你来说，我能有多重要，我又可以有多重要呢。妈妈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一直都知道的。
高考后，我去了省城。进行针灸治疗。但是，痛经已经成了噬骨之痛。并且，至今都没有痊愈。
我想，把自己留给一个愿意被我拖着也不觉得累还愿意替我治愈疾病的人比留给他要好得多，起码我可以选择重新开始，离开拥有难堪回忆的高中。
高考后，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寒冬感冒了。在病床上躺了许久，一病就是一个月。我也真是佩服我自己。
后来有一天，我在食堂吃饭。吃完饭起身的那瞬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我上前，才发现人家说的是，捉饭君，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我也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大抵也已经不可能了。这句话就再没问出口。
以前为你写过，你是我青春的一场病。那篇文章，鲜少有人看过，他们只看到了结尾。那时候，我设置的结尾很惨。大抵逃不过死。总觉得写手可以掌握人的生死大事，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后来才发现，他们若是死了，你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无法复活。可是我却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悲伤的乌云笼罩着我，你却在阳光下微笑。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接受惩戒。
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就信手随笔写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