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落了树叶,在空中染成了秋,隔着晨光,山河已立冬。
大片的银杏叶,在水面上打起波纹,阳光透过树叶,像是披着晨露的炊烟,熏起了蝉鸣 。
坐在椅子上,不禁想起那个落榜的张继。已经深夜,航船摇曳在江边,月亮已落下,那些守在故乡的人,早已睡着,梦里可能唱着歌谣,哄着摇篮里的孩子。而张继呢,此时的他,伫立在江边听着阵阵乌啼,寒气满天。有风吹过,吹动江边的枫树,枫叶落了下来,月光已经没有,可奇怪的是,他却清楚地看到,那些落进江边的枫叶,晃动着江水,也倒影着他一江的乡愁。
不远处就是姑苏城,还有点点的灯光闪烁着那些破旧的屋檐,偶尔有风吹过,挂在城墙上的灯笼会摇曳起来,撞击着同样挂在屋檐下的钟。寒山古寺里,可能还有打坐的师父吧,他们可能遇到了住在城外的妖女,或者是为了忘记姑苏城中红尘酒肆的媚娘,又或者是想念故乡那炊烟呢。
月已隐去,星也稀疏,半夜了,寒山寺里敲响的钟声传到了张继乘坐的客船上,张继捧了江水,冰凉入骨,他哭了出来,望向故乡所在的远方。
那个细雨濛濛的早上,我推开窗,寒流入窗而来,然后我就想起,也是在一个冬天,天空中大雪纷飞。漫天的雪花落在旧上海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少有行人,偶尔有碾压而过的车轮印,整个城市显得寂寥而荒芜。
但就在这茫茫大雪中,却有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两只手插进左右衣袖内,一步步朝前走着。他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深深的脚印。许久之后,他走到一家人门前叩门,将里面的人喊了出来,然后告诉里面的人:叔同兄,我家破产了,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茫茫雪野之中。
李叔同站在雪地中,呆呆地看着故友远去的身影,久久不忍离去。
看着友人的脚印快速被大雪掩埋,李叔同思绪万千。他拍拍身上的雪,转身回到屋内,提笔写下了这样的字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于是乎,大上海在一场大雪中,将一个人赶出了故乡,朝他乡走去。
是谁说的,每一次告别都要用力一些。
瓦楞被岁月腐蚀,雨滴从上面流下来,风刮来落叶,在屋檐上堆积。
等某一天,我们会发现,那些崭新的琉璃瓦上,长满了很多我们见过或者没见过的花草。来不及似水流年,打开扉页,第一句就是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应该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到了华亭寺,早已立冬,可是华亭寺满园秋,枯黄的树叶挂在树枝上,如同被画在纸上一般。
也可能是因为这些漫天飞舞的落叶,也可能是因为琉璃瓦上那片秋,忽然便想到《孔雀东南飞》,那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也是乐府诗发展史上的高峰之作,后人将它与北朝的《木兰诗》并称为“乐府双璧”。
故事发生在东汉建安年间,说的是才貌双全的刘兰芝和庐江小吏焦仲卿真诚相爱。当时这两人一个十七便会弹空篌,一个十八会吹竹笙,两人住皖河东西,自己为自己觅到了知音。可焦母因种种原因对刘兰芝百般刁难,兰芝毅然请归,仲卿向母求情无效,夫妻只得话别,双双“誓天不相负”。
兰芝回到娘家,慕名求婚者接踵而来,先是县令替子求婚,后是太守遣丞为媒。兰芝因与仲卿有约,断然拒绝。然而其兄恶言相向,兰芝不得已应允太守家婚事。仲卿闻变赶来,夫妻约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兰芝出嫁的喜庆之日,刘焦二人双双命赴黄泉,成千古绝唱。
两棵银杏树拔地而起,在这季节里,金黄的银杏叶飘在空中。可能是哪位母亲松开了孩子的手,只听到“咚”的一声,古刹的钟声震落了满院的银杏叶,傍晚的阳光刚好照着古刹,像是整个秋都被时光打入了其中。
暮色渐浓,群山模糊,许多东西在暮色中流淌开。离途的黄昏里,风吹起了晚霞,像是童年时最远的远方。只是如今眺望,总觉得翻过看得见的那座山,便就是故乡。
倘若倒一杯酒,置于天空下,灯光便会打进酒杯,和杯子里往上升的泡沫交相辉映,那起起伏伏的群山就会移到杯子里,山河不夜,星辰闪烁。
《搜神后记》有华鹤归辽的故事。传说丁令威是辽东人,在凌虚山学道,千年以后学成,化为白鹤返回家乡辽东,落到城门的华表柱上,忍不住低沉悲鸣,声声催泪。就在这时候,有个少年看到丁令威化的白鹤后,举起弓箭想射死它。白鹤于是起飞,在空中徘徊说:“辽东的城郭依旧,而居民已不是原来的人了。”它在辽东城上空盘旋悲鸣许久,就向远方飞走了。后也有唐朝施肩吾在其诗《桃源词》中吟道:“秦世老翁归汉世,还同白鹤返辽城。”
早已立冬,华亭寺满院的秋叶却仍枝头摇曳着,今年很暖,阳光初升便能照在那些枝桠上,如果留意应该也会有月光照到这古刹里,打亮琉璃瓦,只是这四季如春的南方,可能是等不到大上海那样的雪了。
时间在屋檐下流逝,千古绝唱也好,白鹤返辽也罢,终归是要向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