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的《春夜喜雨》（杜甫）

本期分享

在准备上一期李白《蜀道难》分享的过程中，我对四川和成都的兴趣越来越浓，所以趁着暑假我和妈妈去了一趟成都。这次成都之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清雅诗意的浣花溪公园和成为“成都网红打卡景点第一名”的杜甫草堂，我也因此好好了解了一下杜甫草堂生活的方方面面，读了一些他的草堂诗作。本期我就来给大家分享在“杜甫草堂”景区出镜率最高的杜甫草堂诗作的代表作之一——《春夜喜雨》。

杜甫《春夜喜雨》赏析

附：“诗书优游”诗词频道主播百合新年度频道介绍

“诗书优游”平台、频道和主播介绍及百合的往期分享合辑

朗诵和诵的音频

仄起式五律《春夜喜雨》

朗诵、诵和吟都是在嗟叹和咏歌中体会诗词节奏和韵律的好办法哦！在吟诵中你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把所读的诗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同时切实感受诗词的美。

找入声字和标平仄模板

图中入声字是用右下角的小红点表示的，看看你是否能很快找到所有的入声字。找到所有的入声字以后，就可以玩“标平仄”这个游戏：在所有的平声也就是的一声和二声上面画一横（或者画一个空心圆），这个符号表示平，不过千万要注意，有些一声或二声的字实际上是入声字，要标成仄声哦！然后在所有的仄声也就是三声、四声和入声上面画一竖（或者画一个实心圆），这个符号表示仄。如果你自己不会标也没关系，可以对着我分享的图片找到每一个表示平仄的符号，照着标在你的诗上就可以了。不过，我非常推荐你们自己挑战一下，然后再与照片对照。

赏析文本

在上一期分享中，我跟随着诗仙李白的脚步领略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并开始了解四川这个“天府之国”。在准备分享的过程中，我对四川和成都的兴趣越来越浓，在经过一番对疫情尚在和四川连降大雨的观望和纠结后，我和妈妈还是抑制不住对浣花溪、杜甫草堂、武侯祠、三星堆、金沙……的向往，趁假期余额已经不多的最后机会飞到了成都，并且特地挑选了被四川博物馆、成都草堂小学和浣花溪公园环抱的浣花黉台酒店。这样，哪怕还是每天都下雨，我们也可以以逛博物馆为主，而一有雨停的间隙，就可以去浣花溪公园“江畔独步寻诗”。如果运气不是太不好，总能有一天不怎么下雨，我们就可以好好逛逛杜甫草堂。

住在浣花溪畔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真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感觉。虽然在繁华的市区，交通和生活非常便利，但却一点也不喧闹，感觉像是在山里一般，环境非常清幽。最让我和妈妈满心欢喜的是，作为一座以杜甫草堂的历史文化内涵为背景、照着杜甫草堂诗作的意境打造的园林，浣花溪公园里处处充盈着诗词元素，诚意满满地用各种方式演绎着杜甫的诗情诗韵，绝对是我们迄今所到过的最诗意的园林。信步走来，触目便是杜甫笔下“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的草堂之境。虽然时值夏末，看不到杜甫《江畔独步寻花》时见到的“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和“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也寻不着杜甫兴之所至写下的“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及“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但川西江畔生态绝佳，处处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时时可见“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尤其是“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更是这个季节可以尽情体会的诗境。因为遭逢成都这个季节其实也算少见的连续下雨的天气，所以我们还着实体验到了杜甫草堂生活时“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的感受，亲眼目睹了“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我也因此大概理解了冯至先生《杜甫传》里所写的“这是七六〇年（肃宗上元元年），中原没有恢复，关内闹着严重的灾荒，币制紊乱，杜甫却结束了他十载长安、四年流徙的生活，在这里得到一个栖身的处所。他离开了兵戈扰攘、动荡不安的大世界，眼前只看到蜻蜓上下，鸂鶒沉浮，水上有圆荷小叶，田间是细麦轻花。他亲身经历了许多年的饥寒，如今暂得休息，于是自然界中的一切生物，都引起他的羡慕。他在这时期内写了不少歌咏自然的诗。我们读着这些诗句，好像听田园交响乐，有时到了极细微极轻盈的段落，细微到‘嫩蕊商量细细开’，轻盈到‘自在娇莺恰恰啼’。”

然而我们今天的读者在欣赏着这些优美的诗句时多半可能未曾想过，这些杜甫笔下诗情无限、意蕴无穷的一幕幕美景，细想来不过是我们生活中处处可见的寻常之景，之所以在杜甫笔下如此能打动人，自然首先是因为杜甫那颗细腻敏感的天才诗心和他千锤百炼执著打磨而成就的无与伦比的诗艺，同时也是因为在成都草堂的这一段日子是杜甫后半生中仅见的一段安定的时光，所以定居草堂的杜甫心情获得了难得的暂时宁静，这才有了这些颇具安恬情味的田园诗。

唐诗璀璨星空中最耀眼的双子星李白和杜甫都是行过万里路的人，但和李白“千金散尽还复来”“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游山玩水不同，杜甫除了年轻时在吴越与齐赵的漫游外，中年以后的每一次远行都伴随着辛酸血泪，满目疮痍。尤其是来到成都之前的759年更是他最艰苦的一年。这一年里他因为关辅的饥馑带着一家人从华州赴秦州，由秦州至同谷，又由同谷翻越“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蜀道来到成都。这一路的漂泊他饱尝颠沛流离，真可以说历经了千难万险，才来到相对比较安定又有“故人”照应衣食的成都。他在逃难路上几乎冻馁倒毙道间的悲惨遭遇，在秦州山野寻找栖居之地的苦况，在同谷一家人举目无亲衣食无着忍饥挨饿的窘境，以及他长途跋涉于险山急流、危栈古道的种种艰难，都成为他乐此茅宅生活的感情基础。

实际上杜甫建起这座其实相当简陋的仅能免于饥寒的草堂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他759年年底初到成都时是借居在西郊浣花溪旁的草堂寺的，后来才在城西七里浣花溪畔找到一块荒地，建起了这座并不十分坚固的茅屋。在营建这座草堂的过程中，他几乎事事都需要朋友和亲戚的帮助，现存中多首杜诗都写到了亲朋好友的慷慨相助和自己向他们乞求帮助的情形，如在成都府作司马的表弟王十五听说杜甫要建茅屋，主动送来了钱财，为了装点草堂，同时因为挨过饿，曾用野果充填过饥肠，也想以果树聊备饥荒，杜甫还到处向人索要果木树苗，连安家伊始支锅立灶的盆碗瓢勺他也都需向友人索要。所幸成都的亲朋故交都对诗人充满了热情和善意，所以杜甫这些直接开口向人乞讨物品的诗字里行间并不觉得有什么窘迫和难堪，完全不像他在长安时感受到的“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不只是这些亲朋故交和官场士人给了杜甫热情的帮助，杜甫与江村的邻人关系也很密切。他的北邻是一个退职的县令，爱酒能诗，“时来访老疾，步屟到蓬蒿”；南邻朱山人“锦里先生乌角巾，园收芋栗未全贫”，曾经留杜甫在他的水亭中饮酌；春天黄四娘家的万花盛开，把树枝都压得低低垂下；邻家的美酒小孩子在夜里也能赊来；那些淳朴的农人还时常送给他一些蔬菜，他也常把自己种植的草药赠予他们。这些真实质朴不知名的田夫野老让杜甫感觉到了人情的温暖，因而在崔明府到访时，他不但欢喜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还殷勤地想邀请邻人来与客人共饮“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经过二三月的经营，草堂在暮春时节落成了。修好的草堂虽然“幽栖地僻经过少”，但杜甫还是颇为欢喜地写下了《堂成》一诗：“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自己一家人总算得到了一个安身的处所，就是乌鸦和燕子也挈妇将雏地在这里安下了新巢。冯至先生的《杜甫传》里说：“从此这座朴素简陋的茅屋便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块圣地。人们提到杜甫时，尽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却总忘不了成都的草堂。”这一点，在冯至先生的书出版六十多年后，以“成都杜甫草堂”成为全国知名度极高的景点和“成都网红打卡景点第一名”得到了实至名归的印证。我在游览杜甫草堂时还看到了特地被镌刻在草堂旁的一块石头上的这段话呢。

草堂里还有一处我印象很深的雕塑，表现的是杜甫在草堂所作的《江村》一诗的诗境：“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我想草堂的这个设计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因为这首诗比较典型地反映出了杜甫初居草堂时终于能够享受草堂生活之安谧美好的心境。杜甫也确实在这座“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的草堂里享受到了难得的安定生活和乡野情趣，他不但与“画纸为棋局”的“老妻”在闲暇时对弈，看“稚子敲针作钓钩”于童趣中解忧，还曾在“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的江上“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他惬意地看着浣花溪上“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沉浮”，看到“门外鸬鹚去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赶紧向它们表白“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从这些诗中我们都能看到杜甫一生中难得的安闲适意。

实际上纵观杜甫的一生，在成都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五年半，中间还有一年多辗转于梓州等地。但后人凭吊杜甫，首先想到的总是杜甫草堂。这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成都的浣花溪和草堂以及淳朴的父老亲朋以最大的温情和善意给了在离乱中漂泊的杜甫这样一段难得的安定生活，而杜甫则以诗歌史上熠熠生辉的大量诗篇回馈了这座城市。成都何幸，接纳了如此伟大的诗圣杜甫，同时也收获了如此丰厚的文化遗产。

如今的杜甫草堂占地面积近300亩，完整保留着明弘治十三年和清嘉庆十六年修葺扩建时的建筑格局，建筑古朴典雅、园林清幽秀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块圣地。草堂旧址内，照壁、正门、大廨、诗史堂、柴门、工部祠这些纪念杜甫的建筑排列在一条中轴线上，两旁配以对称的回廊与其他附属建筑，其间有流水萦回，小桥勾连，竹树掩映，显得既庄严肃穆、古朴典雅而又幽深静谧、秀丽清朗。工部祠东侧是“少陵草堂”碑亭，而象征着杜甫当年在黄花溪畔居所的茅屋，则成为杜甫草堂的标志性景点和成都的著名景观。草堂博物馆内还珍藏有各类与杜甫及其作品有关的资料3万余册，文物2000余件，包括宋、元、明、清历代杜诗精刻本、影印本、手抄本以及近代的各种铅印本，还有15种文字的外译本和朝鲜、日本出版的汉刻本120多种，是有关杜甫平生创作馆藏最丰富、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也充分展示着杜甫诗作流传之广、影响之大。

杜甫草堂闻名于后世，当然首先是因为杜甫在这里留下了无数优秀的诗作，但还有一个人也功不可没，那就是晚唐五代著名诗人韦庄。韦庄可以说是杜甫较早的“骨灰粉”。除了将杜诗发扬光大，他还自称“杜陵归客”，模仿的正是杜甫“少陵野老”的称号。去世前韦庄还一直吟咏着杜甫写于成都浣花溪畔的《南邻》一诗中的诗句“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正是因为对杜甫的“骨灰级”推崇，促使韦庄发掘了杜甫成都草堂的独特价值。据韦庄之弟韦蔼《浣花集序》记载，韦庄入蜀后“辛酉（902年）浣花溪寻得杜工部旧址，虽芜没已久，而柱砥犹存。因命芟夷结茅为一屋，盖欲思其弋而成其处，非敢广其基构”。所以说韦庄是第一个为杜甫重修草堂的人，这对于杜甫草堂被确认为文学的圣地并流传至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今天的杜甫草堂和浣花溪公园的各处景点都是按照杜甫诗作的意境，以历史上遗留的草堂建筑为基础，结合专家学者严谨考证过的学术成果，并运用现代园林和建筑设计的前沿理论设计建造的。比如草堂的位置是背向成都城郭，在少城碧鸡坊石笋街外，百花潭北，万里桥及浣花溪西，临近锦江，西北则可以望见山巅终年积雪的西岭，就是根据杜甫诗中“浣花溪水水西头”、 “背郭堂成荫白茅”、“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茅堂石笋西”、“结庐锦水边”、“西岭纡村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等诗句考证出来的。草堂和公园把醇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自然雅致的景观和凸现川西文化的建筑融为一体，将自然风景和城市景观、古典园林和现代建筑艺术有机地结合起来，处处可见诗圣杜甫的诗情诗意。杜甫草堂里的各处标志性景点且不用说，浣花溪公园的三大景点万树山、沧浪湖和白鹭洲，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杜甫诗中关于在草堂周围遍植各种树木的描写，以及“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和“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句。

这次游览时我还发现，浣花溪公园把杜甫一生的重要诗作按年代顺序以石碑和刻石的形式，依托公园的设计，按时间顺序一一呈现了出来。从“诗圣广场”沿白鹭洲湿地公园的东侧一路向南，分为早期游历、长安沉吟、流寓秦州、夔门抒怀、洞庭余波几个部分，当然，作为重头戏的成都草堂时期，内容自然集中在收费景点“杜甫草堂”内，所以杜甫草堂实际上也可以算是浣花溪公园的一部分。草堂和公园还有一个设计是互相打通的，这就是规模宏大的“杜甫千诗碑”。在浣花溪公园和杜甫草堂，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在路边看到杜甫诗碑，且都是历代名家所书。我和妈妈一路走一路认，虽说还有很多诗我没读过，认不出来，但也常常能碰到熟悉的诗。除了那些家喻户晓的名作以外，因为之前做过关于杜甫夔州诗作的分享，所以在“夔门抒怀”部分就看到了很多我熟悉的诗，每每认出一首，我都特别开心。

浣花溪公园的杜甫千诗碑

浣花溪公园还有一个令我印象很深的景点，那就是诗歌大道。从公园的南大门穿过风雨廊桥和万竹广场，就是高高伫立的以春秋时期的文化符号铜鼎为原型，意在彰显中国诗歌兴于春秋、源远流长的标志性雕塑——《源泉》。这是诗歌文化中心的入口，也是展示中国诗歌发展史的长廊。沿着诗歌大道一路走去，左右两边的松柏树丛里，由雕塑家叶毓山操刀的25位历代著名诗人的雕像各具特色地展示着他们独具的神采，屈原、李白、杜甫这三位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更是像无声的丰碑，远远地矗立在大道的尽头。而脚下的大理石上则镌刻着300多位著名诗人的姓名、朝代、生卒年，和那些千百年来脍炙人口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噫吁戏，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东边日出西边下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等等等等……这些诗好多都是我在咱们的平台上给大家分享过的。我和妈妈在这388米长的庄严肃穆的诗歌大道上边走边读着背着这些诗句，我瞬间感到既亲切惊喜，又颇有些自豪呢！

浣花溪公园的诗歌大道

我和妈妈先后花了三天时间游览浣花溪公园和杜甫草堂，每次都是逛得脚疼得坚持不住了才离开，却还是觉得时间不够，还有很多景点和细节我们都来不及看呢。我还没回到北京就开始期待下一次成都之行了。我特别羡慕住在这附近的人，他们每天都能来生态环境这么好、这么诗意的公园里散步，而且还是免费的，简直不要太巴适了！难怪杜甫虽然一直惦念着回到洛阳和长安，却这么喜爱自己在浣花溪畔的草堂生活啊！

在杜甫诸多表现草堂生活的诗作中，最能够表现诗人这种享受草堂乡居之喜悦的大概就是我今天要给大家分享的主题诗《春夜喜雨》，这也是据我和妈妈观察在“杜甫草堂”景区出镜率最高的一首诗。草堂里专门为这首诗建了一个“春夜喜雨园”，园里有杜甫一家人的雕塑和大大小小至少九块这首诗的刻碑刻石，还有一座专门的“喜雨亭”供游人欣赏和休憩。

杜甫的这首《春夜喜雨》写于唐肃宗上元二年春。作此诗时，杜甫他已在成都草堂定居两年。杜甫一生坎坷，尤其是从安史之乱爆发到他来成都之前的几年间，杜甫饱尝颠沛流离、衣食无着之苦。而浣花溪畔的这一处草堂正是杜甫入蜀后得以暂时安定下来的栖身之地，也是他倍历辛酸心灵的慰藉之所，所以杜甫和一家人是把草堂当作自己的家来用心经营的。年已半百的诗人不辞辛劳砍竹薙草，修葺茅屋，并亲自耕作，植树种果，种菜养花，准备在此长住下去，所以他也和南舍北邻们多有交往。固有的仁者之心和与农民的交往使杜甫和老农一样对春雨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深情，因而写下了这首描写春夜降雨、润泽万物的《春夜喜雨》。

首联“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语言平易近人，通俗易懂，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发生”不是我们经常说的“发生什么事了”的“发生”，而就是专门用来描述初春时节万物萌发生长的词汇。“乃”意思是就。“好雨知时节”，是一种亲切的拟人化写法。这两句就是说：好雨是知道时节的，正好在春天万物萌发生长的时候它就来了。

颔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潜”意思是暗暗地，悄悄地。这里指春雨在夜里悄悄地随风而至，滋润着万物。这两句就是说：它随着春风在夜里悄然落下，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大地万物。

颈联“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野径”指的是田野间的小路，“俱”是“都”，“云俱黑”意思是云层很厚，到处都是黑的。“江船火独明”意思是连江上的船只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江船上的一点灯火，暗示雨意正浓。这两句就是说：野外的小路和乌云都是黑茫茫的，能看到的光亮只有江船上的一点灯火。

尾联“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晓”是“拂晓”，天刚亮的时候。“红湿处”意思是被雨水润湿的花丛。“花重”意思是花因为饱含雨水而显得沉重。“锦官城”就是我上一期分享中说到的成都的别称“锦城虽云乐”的“锦城”，因为三国蜀汉时管理织锦之官驻此，故名。这两句就是说：明天天亮后去看这带着雨的娇美红艳的花朵，到时候整个锦官城都会变成了沉甸甸的繁花似锦的世界。

杜甫的这首《春夜喜雨》紧扣着题目中的“喜”字，以极大的喜悦之情细致地描绘了春雨的特点和锦官城成都初春时节夜雨的景象，热情地讴歌了来得及时、滋润万物的春雨。诗人运用拟人手法，对春雨的描写绘声绘形，细腻生动，体物精微。全诗意境淡雅，意蕴清幽，诗境与画境浑然一体，是一首传神入化、别具风韵的咏雨诗。

诗的开篇起笔便是一个“好”字，既照应了题目中的“喜”字，把作者喜雨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又自然而然地给了这场春雨最朴实同时也是最由衷的赞美。在生活里，“好”常常被用来赞美那些有美德的人或者给人带来愉悦的事，诗人这里用“好”来赞美雨，自然容易唤起关于好人好事的联想。诗人把雨拟人化，说它“知时节”，懂得满足客观需要。其中“知”字看似平淡浅白，实则用得传神，简直把雨给写活了，春雨仿佛有灵性，知道应时而落，滋润万物。明人钟惺在《唐诗归》里就评价这一句说：“五字可作《卫风》灵雨注脚。”认为杜甫笔下的“好雨知时节”就像《诗经•鄘风•定之方中》中“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的“有灵的雨”，这好雨正好在万物萌发生长的春耕之时，在人们渴望雨水的时节到来，自然是有灵性的。

如果说首联是作者开宗明义直接写好雨，那么这颔联就是从侧面进一步表现雨的“好”，这侧面就是诗人的感受。雨之所以“好”，好就好在适时而来，好在能够“润物”。春天的雨一般都是和风细雨，都是滋润万物的，所以人们都喜欢春雨。然而凡事总有例外。春雨有时候也会伴随着冷风，受到冷空气影响由雨变成雪。有时候也，它会伴随着狂风下得很凶暴。那样的雨尽管下在春天，但却不是杜甫笔下这令人欢喜的典型的春雨，它们很可能会损物而不会“润物”，自然不会使人“喜”，也不可能得到“好”评。所以，光有首联的“知时节”，还不足以完全表现这场春夜雨的“好”。等到颔联写出了典型的春雨──伴随着和风的细雨，那个“好”字才进一步落实了。这大好的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潜入夜”和“细无声”相配合，不仅表明那雨是伴随和风而来的细雨，而且表明那雨有意“润物”，无意讨“好”。如果有意讨“好”，它就会在白天来，就会造一点声势，让人们看得见，听得清。惟其有意“润物”，无意讨“好”，它才选择了一个不妨碍人们工作和劳动的时间悄悄地来，在人们酣睡的夜晚无声地、细细地下，就像是最善解人意、最细心体贴的妙人，悄悄地来，无声地好……这里“随风潜入夜”的“潜”、“润物细无声”的“润”和“细”都充分体现了杜甫“炼字”的功夫，既细腻生动又不落痕迹，道出了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妙境，简直就像他笔下的这场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啊！

我在做二十四节气的雨水节气的分享时曾读到过郑板桥的一副对联：“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上联写春风拂过柳枝，下联写春雨催开花朵，真是特别精妙！不过明眼人一望便知这下联是从杜甫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化用而来，而上联则与贺知章的“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为一副妙联了。不过郑板桥也有创新，他的诗意之妙在用“放胆”和“瞒人”的拟人手法把春风鼓荡和春雨润物细无声的特点写得更加有人格化，也写出了白日春风之美姿，能为翠柳梳成发般轻柔，殊不知是昨晚的夜雨暗地里，早已滋润了大地的花朵，实即“一元复始，万象回春”之意。

我们常常说“文如其人”，诗人的精妙之作常常带有诗人本身特有的人格和性情特征，尤其是自成一家的大诗人。比如杜甫的这首《春夜喜雨》，尤其是颔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两句虽然是在写春雨，但其中映射的正是杜甫自身所体现的和他儒家君子形象。这么受欢迎的春雨，如果着意想要表现自己的话，就会在白天大张旗鼓地来，心安理得地迎接一切的鲜花和掌声。可是如果它是要那样外露夸张第表现自己的话，就不是杜甫笔下最受中国人喜欢的人格了。中国人喜欢的品格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散发着内敛的光芒。这场春雨正是如此，它滋润万物，但无声无息，犹如君子以人文化成天下，以无为而平治天下。只有杜甫这样的循循儒者，才能写出这样具有儒家君子人格的春雨。

这春夜的雨这样“好”，自然就希望它下多下够，下个通宵。倘若只下一会儿，就云散天晴，那“润物”就不很彻底。诗人抓住这一点写了颈联。在不太阴沉的夜间，小路比田野容易看得见，江面也比岸上容易辨得清。可这时放眼四望，“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只有船上的灯火是明的，连江面也看不见，小路也辨不清，天空里全是黑沉沉的云，地上也像云一样黑。看起来这雨准会下到天亮，下到《诗经·信南山》里描写的“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诗人的“喜”因此又多了一层，也因此这夜雨的黑云也变得美丽起来。尤其是“野径云”的“黑”与“江船火”的“明”相互映衬，不仅点明了云厚雨足，而且这一点渔火不仅把整个色调都给调亮了，更把诗人的心给点亮了！看着云头这么厚，雨势这么好，诗人终于放心啦，要回屋睡觉了。可是就算他躺在床上，还在想着这场春雨，回味着这场春雨，不禁就开始想象，明天早上云收雨停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就自然而然地引出了尾联“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句紧扣题中的“喜”字，写想象中的雨后之晨锦官城的迷人景象。杜甫在这里用“锦官城”这三个字，绝对不仅仅是点出地点这么简单，也不仅是为了音韵更协调更铿锵。那为什么非要用锦官城而不能用成都城呢？因为如此“好雨”下上一夜，万物就都得到润泽，生发滋长起来了，万物中最能代表春色的花也会带雨开放，红艳欲滴。而锦本身就是一种最美丽、最柔和、最华贵的丝织品，我们常说“繁花似锦”，而杜甫这里说“花重锦官城”，是不是就有“繁花似锦”的既视感呀?就好像繁花朵朵映着重重锦绣，那是何等的绚烂多彩啊。诗人说：等到明天清早去看看吧，那时整个锦官城会是杂花生树，一片“红湿”，一朵朵红艳艳、沉甸甸，汇成花的海洋、春的交响。这里“晓看红湿处”的“红湿”和“花重锦官城”的“花重”，再一次充分体现了诗人体物之细腻，让我们领会到杜甫笔力的不凡，正如明人王嗣奭《杜臆》中点评的：“束语“重”字妙，他人不能下。”

清朝杜诗大家浦起龙说：“写雨切夜易，切春难。”而杜甫的这首“春夜喜雨”诗，不仅切夜、切春，而且写出了典型春雨的“好雨”品格。诗人盼望这样的“好雨”，喜爱这样的“好雨”，所以题目中的那个“喜”字在诗里虽然没有露面，但“‘喜’意都从罅缝里迸透”。清人黄生《唐诗摘钞》云：“五、六写雨境妙矣，尤妙能见‘喜’意，盖云黑则雨浓可知。六衬五，五衬三，三衬四，加倍写‘润物细无声’五字，即是如倍写‘喜’字，结语更有风味。”诗人正在盼望春雨“润物”的时候，雨下起来了，于是一上来就满心欢喜地叫“好”。第二联所写，是诗人听出来的。诗人倾耳细听，听出那雨在春夜里绵绵密密地下，只为“润物”，不求人知，自然“喜”得睡不着觉。由于那雨“润物细无声”，听不真切，生怕它停止了，所以出门去看。第三联所写，是诗人看见的。看见雨意正浓，就情不自禁地想象天明以后春色满城的美景。其无限喜悦的心情表现得十分生动。

这首《春夜喜雨》中，还显出杜甫“草堂诗”中对自然生命的关爱。正是因为对自然生命的关爱，诗人才会因这滋润万物的春雨而喜悦万分。杜甫流寓成都，功名的无望和生活的相对平静为他亲近自然提供了客观条件。诗人在这里对自然山水的欣赏不仅仅是单纯的欣赏，可以说自然对诗人来说也是不可缺少的精神慰藉。自然风景与诗人的内在精神情感和诗人返璞归真的意向融而为一，使得诗人从与自然的晤对中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这也正是由庄子“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焉”（《庄子·知北游》）开创的、由陶渊明发扬光大的，并在诸多诗人的作品里都或多或少展现出来的山林之乐。杜甫关注自然、关怀生命的情怀还体现了他“民胞物与”的仁者之心，他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是自己的同胞，把一切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事物都看成是自己的朋友，这也正是杜甫作为“诗圣”的最伟大之处。正是因为他有儒家君子的仁人之心，时时处处以有情之心去关爱他身边的万事万物，他才可能体会到春雨的这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可惜我这次去成都并没有碰到这样“知时节”的“好雨”，而是恼人的连绵夏雨，但我却开始体会到杜甫那春雨一般的诗心和仁心，也收获了许多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