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沉香

      最近这些日子,闽兴客栈平白无故地来了许多贵客,一时间绫罗绸缎珠翠罗绮相映,排场阵仗生生看花了人的眼。这些人全部都来自外地,可既不像江湖豪侠也不似豪绅商贾,他们虽极尽豪奢,却无可贩之货,其中身负兵刃者亦不在少。店里端茶送水的小跑堂机灵,渐渐探听得一点消息:他们全是听闻一件宝物将要现世,因此不远万里赶来,目的么,当然是将这宝物据为己有。除了他们,也来了许多小门小户的人聚集在城外,只等八月十五,月阴最盛,宝物现世。

      这天中午,客栈里又来了这么几个人。说来奇怪,这几名男女特色不凡,叫人看一眼就难以忘却,甚至心生几分滑稽之感。先说这为首的胖子,此人活似一尊笑面弥勒佛,白白胖胖。跨进门来,身上这白润的脂油便抖了三抖,使人想起淮扬菜里那盅软润合度的狮子头。比起那寺庙中的佛像,他多了十足的世俗气息更添几分凶狠的神色,一身暗金橙色提花员外袍,一顶翡翠镶金员外帽,项上却有一件明晃晃似小儿才戴的金项圈,古怪至极。他身后的汉子,二十七八模样,额头方正宽广,眉峰如刀,一副正直的好相貌,偏生目光中透着几分懵懂的神色,身长八尺余,在一众南方人中好似南天一柱,一身靛青云纹的衣,到显得庄重不少。胖子左边的青年戴着高高的银冠,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镶嵌其上,紫衣玉带,背上用丝线隐隐绣着一只老虎。青年很是英俊,剑眉犀利,线条硬朗,只是眼白稍稍多过眼青,很有些凶相,左手掂一串上好蜜蜡,颜色很是讨喜。其后跟着一个女人,这女人长相着实平庸,甚至有些男相,圆扁脸庞,黑粗眉毛,这眉甚至生得比眼睛还要宽几分,眼睛无神,鼻子则好似粘在脸上的一个小面球。不知是唇厚还是施多了口脂,嘴唇看上去竟像红烧的口条。这女子二十出头年纪 ,身段很是窈窕,纤腰一束,绛色罩衫石榴裙华贵不俗,可惜发饰又太过反复,珠钗、玉簪、珊瑚、步摇,细小银钗更是数不清了。女子后面跟着一个清俊后生,不过十八九岁,比起前面这些招摇的人不知素雅了多少,可又不似一般书生一样白衣不染,反而玄衣皂靴一身黑,黑发简单地用一条金丝滚边儿的黑缎带子束住,手里执的扇也是一把黑扇,但这愈发显得这后生面冠如玉,肌肤胜雪,加上一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比起女子也要美几分了。他拿着扇,却不曾风流地摇,神情肃穆,若有所思。最后一个捕快模样的人,长得颇有意思,方方正正好似一块豆腐,似乎连脑壳都是方的。这人衣服上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腰里别一把宽刀,凶神恶煞般又透出几分邪气。

      那金胖子大咧咧地落座,小二立马巴结地凑了上来,先问上什么茶,这金胖子原是个好酒的,直接就要小二上酒,接着转向众人:“听闻闽人治海味当推独步,不如来尝尝汤汆西施舌,并那三丝翅子,糟扒蹄筋,油炸烧骨!”余人又点些烧鹅斑鸠之类的菜肴,也不知腻。那凶相的紫衣青年对着胖子很是奉承:“对世上珍馐了如指掌的,座中恐怕只有金员外了。”那满头银钗的女子抿着猪口条似的血唇努力地作出一个风姿卓绝的笑,金胖子乜斜着眼睛盯着这座中唯一的女子,嘴上却答着青年:“谷少过誉了,金某只愿佳肴博银花娘子一笑。”一时间,座上气氛好不尴尬,捕快模样的男人瞧着这三位不说话,黑衣的后生也看不惯,高个儿汉子在桌下悄悄捏了他的手,这才调整了神态装作盯着墙上的水牌。高个儿汉子察觉到什么,拉来小二对着这两位道:“鬼捕头,隐郎,若有些合胃口的便告诉这小哥吧。”鬼捕头开口声如洪钟:“小二我且问你,可有鸭舌下酒?”小二被问得面露难色:“客官,这鸭舌...小店是着实没有,不过红糟鸭片、酥煨鸭掌做的倒还不错。”鬼捕头很有些失落:“南人的食物,不外乎甜滋滋,淡兮兮,这连月舟车劳顿,嘴里寡淡的很!”“隐郎呢?”高个男子转向小后生,这后生性子内向,不太同外人交谈,高个男子对他颇有些照顾。“劳赵二哥费心了,那便一碟焖扁尖笋并一碟芋饼送来,做清淡些。”谷少又加了酒,小二便忙活去了。想是隐郎话中的“清淡”二字惹得金胖子不快,以为讽刺,又想到这小子是自己硬从山上逼下来的修士,不便发作,他只好侧着脸自顾自地牛饮,那酒未经品味便下了肚。隐郎低头不语,银花娘子脸上那抹讥嘲的笑,他似乎并未看到。

      菜备齐时,免不得假惺惺客套一番,推杯换盏捧焉吹焉如同做戏,隐郎也敷衍过去。忽闻一阵嘈杂,中年汉子的谩骂中掺着一丝细细的哭声,顺着声音看去,一个武人打扮的汉子脚下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哭声来自老者身边吓得瘫坐在地的小姑娘。那汉子犹在谩骂不休,众人当下酒好戏一般正瞧着,隐郎突然离开座位径自走过去,将汉子拉开了。汉子见来人是个后生仔,本想再度发作,看隐郎打扮约莫想起来这正是同金胖子一起进来的小子。这圈子也要看人下菜碟,既是以金弥勒为翘楚,便不好对他手下后生仔发难,冷哼一声退了下来。隐郎蹲下身,努力地让自己温和起来,对着吓瘫的小姑娘说:“姑娘可否告诉在下,此事因何而起?”小姑娘还在啜泣:“我...我阿公特地从村子里赶来...你们...你们不能下海找那东西,那不是长生不老的灵药,是...杀人的魔物!这人不听,还...还将我阿公打昏过去!”隐郎眸子一暗:“姑娘...莫非姓赵?”小姑娘被这么突然一问有些懵:“...嗯。”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众人炸开了锅。“这莫非...”“遗人村还真他妈有?”“这小子藏私!他肚子里有货没抖!”名为隐郎的青年朝众人处投去淡淡一瞥:“我的事情,难不成要向各位一一禀报?”众人噤声。这一番响动金胖子那桌不可能毫不知情,只是这胖子一向自诩为高高在上的上等人,这种“下等的热闹”他是向来不屑一顾的。反而是眼神阴狠的谷少兴致勃勃地瞧到现在,在发觉林隐郎好好地出了一把风头之后,非常不悦地冷哼一声,仿佛隐郎就应该人如其名,在暗处默默地为他们服务,这种出风头的场面他是容不下的。鬼捕头同赵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静默无语。众人安静不了一时半刻,便又炸了锅,显摆自己博学的,骂隐郎脾气太傲的,贺那金胖子又得了一员得力助手的......谁都没有注意,隐郎悄悄在这小姑娘身边说了一句话:“你顺着客栈后巷找去,遇见几个带斗笠的人---莫怕,这些人大都是女子,你让她们带你去找我姊姊,问起你便说是林隐郎遣的,扶起你阿公快些走吧。”

        小姑娘擦干眼泪走了,隐郎走回座位暗自思忖:这些人畏惧金胖子声势,以金胖子为马首,那件“宝物”金胖子势在必得,而自己终究要将这邪物毁去,其余各家怕是因金胖子散出消息才齐聚,求宝贝不得只会来打这“遗人村”的注意,别说这老者同小姑娘,宋时遗民一个也跑不了。摸金的圣手,倒斗的名宿,古玩界的富商巨贾,不过都是些土匪流氓罢了,一天天却做着羽化登仙的美梦。他隐郎本就是个修士,金胖子逼他逼得上要烧山下掘地脉的,不得已下来,姊姊在他走前叮嘱,借这邪物将金胖子一党铲除...

      这金胖子是个心胸狭隘心狠手辣而见识浅薄的人,他声名鹊起靠的是老辈名宿帮扶,如今做的大起来,用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好本领,也能让他们心悦诚服。他见隐郎沉默不语,捺不住好奇心起,便向他打听起遗人村的事情,听得谷少一阵尴尬,他这位老大的浅薄,经这么一问旁人全知了去,众人迫于淫威堪堪忍笑,好不辛苦。“宋末元初,遗民逃亡海上,江山已失,妄得仙身,意图东山再起。有人通晓苗黎术法,于铅板屋内,置古木沉香一块,要用四十九人性命,以此木枕头而杀,确保沾血,尸身同血木搁置百天,等血木沁红,即成冥府沉香。将其镇于屋中,据说可保人长生不死,此物也就是我们所寻之物。此地海滩礁石有一秘洞,沿路寻去,可以到当初他们乘坐的玄武楼船。有些遗民因目睹冥府沉香制作需杀害骨肉同胞心怀不忍,遂在船临海岸时弃船登岸,这才有了今天的遗人村。”“林老弟,这故事怎的越听越邪?莫非此物非宝,而是妖异之物?不然,若它真有此奇效,玄武楼船怎会被弃置在此?”鬼捕头本是缚魂捉鬼的术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隐郎轻轻一笑:“或许人能长生,可船未必。我们焰罗殿前人的志怪图记里也写过在一处海岸矮崖的崖壁上,有岩洞甚巨,灯火微明而人影绰绰,或许这两个传说可以连接起来...”不等隐郎说完,金胖子便开口:“若冥府沉香当真能使人长生不老再好不过,就是不成,也是一件难得的奇珍,来来,喝酒,喝酒!”金胖子听完隐郎一番话性质很高,劝着众人喝酒吃菜,于是又是一番假意谦让。

      傍晚,林隐郎知会过了鬼捕头与赵老二,拿着海图再去确定秘洞的所在。他于礁石上观望时,耳边忽闻破空之声。想到当初那银花娘子见自己第一眼便深以为恶,这么快便发难?心下想时,手中黑扇一抖将暗器截住,果然是几枚小小的银针。接着,银花娘子甜里发腻的声音响起:“哟,林小哥这是来踩点儿还是偷偷要挖宝贝啊?怎么也不告诉姐姐一声的呢?”“...无可奉告。”林隐郎对这银花娘子也是毫无好感,这般地无理取闹,他必然不会好言好语相向。“那姐姐可有点话想说说,”她从藏身的大块海礁之后转出,向着林隐郎的方向走去,“你这,知道的是你给金弥勒办事,不知道的以为我们都跟着你屁股后头转,我还真怕我们还没见着那宝贝,就叫你给卷着跑了去!”林隐郎对她的靠近很是嫌恶,劝着自己莫要撕破脸皮,僵僵地站定在礁石之上。“我劝你最好不要打什么花花心思,弄死你之后把你的海图什么的翻出来,我们照样能找到,这算给他金弥勒献了个大殷勤么?”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他林隐郎最讨厌别人毫无来由的威胁。金弥勒上焰罗殿逼他们姐弟出山是,这银花娘子口口声声要取他性命也是,这女人大约是看不顺眼的,便自认为敌,她心里不舒服了,也绝不让别人好过。“呵,我倒是好心好意怕海图年久出现纰漏,你这将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不由分说扣来一口黑锅,你就这么急?想嫁那金弥勒要拿冥沉香当嫁妆?”“哈哈哈哈哈”银花娘子掩着口,笑得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般,只是这笑声非银铃似铜钟,那血唇用手也遮不住。“姐姐教你个乖,金胖子有钱,赵老二体贴,跟他俩谁也不亏,小修士出山,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发的家不怪你哈哈哈哈哈,可是我就奇怪,你不过是会些歧黄之术,为何那胖子竟这般器重你?”话音未落,银花娘子拔下一根长簪竟朝隐郎刺过来。器重,他那也算?隐郎腹诽:他几乎是要将我绑下山!这女人怕不是个疯子,讲着讲着话就要动手!隐郎气不过,闪身躲过就要动手,忽闻洪钟般地一声喝:“都给老子停下!”原来是那鬼捕头不见银花娘子,在再想到这几日的种种所见,只怕她要去找林隐郎的麻烦,悄悄跟来一看,正巧撞见银花娘子发难。他料想林隐郎拳脚功夫并非上乘,银花娘子手狠,只怕这小子要吃亏,赶忙地喝住了。“银花娘子,你肚里就这般酸么!恬不知耻!没有他你上哪儿找那玄武楼船?!”鬼捕头心知肚明,这女人就爱吃些没来由的飞醋,只怕是觉得要是林隐郎成了金胖子面前的红人,自己受阻。隐郎哪里懂?!她善于用她的恶意去将别人一一揣测。鬼捕头好不容易劝住二人,让银花娘子先行离去,同隐郎确认好海图所示的位置,便一同回去了。反正他们得了那冥府沉香一定是要死的,隐郎想,自己的本事可以把两个人保下...

      一连数日,隐郎大多是闷在自己房间不出门,茶水餐点都叫送进房里来,一边算着姊姊到来的日子,一边准备着八月十五夜探玄武楼船用的符纸。中间赵老二来过几次,两人谈些闲话。

        八月十五,潮水灰蓝,海涛泛雪。潮水将大多的礁石淹没,隐郎根据海图,确定一块兀自耸立的巨礁上就是秘洞的所在。几个愣头小子在岸边与隐郎所指的巨礁之间用舢板连出一条简易的浮桥以便通行。这边准备停当,就听金胖子撺掇众人前去查探一番。明眼人皆知这是要他们替金胖子探路,大多沉默不语,兼有溜须拍马或意欲夺宝之人自告奋勇,金胖子当然乐意有人肯做他的探路先锋,客气吹捧一番就亲自将这几人送上浮桥。约莫半个时辰,有快腿小子回来传讯:原来那石洞极其宽绰,下通海床,沿路走去,是进入北面一处海湾孤崖,此处暗礁遍布,驾船难以前往。崖壁有岩洞甚巨,以火把照之,依稀可见巨船残骸。金胖子大喜却未动身,安排这跑腿的小子下去休息,自己却吩咐设了桌椅,同谷少饮茶赏月。一个时辰过去,巨礁那边再没动静,金胖子这才坐不住,叫隐郎开路,准备去一探究竟。众人知道,金胖子这一去,自己夺宝希望渺茫,此地凶险,若自己贸然前去,必定凶多吉少,只好在岸边观望,盼着这些人重伤携宝而归,再一哄而上捡这个天大的漏。却说金胖子一行人来到礁石秘洞,赵老二递来绳筐,金胖子客客气气请隐郎先去,隐郎也不推辞,不乘那筐,旋身而下,片刻轻飘飘落到了洞底。“下来吧!”于是上方一阵手忙脚乱,先将那金胖子送下来,随后是赵老二,鬼捕头。谷少与那银花娘子身法了得,也是纵身跃下。

      于石洞中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星海辽阔——已经到了崖壁之上。左下方黑黢黢不见底想来就是岩洞了。隐郎引了四张火符丢在空中,将整个岩洞照得通明。原来这岩洞极深,楼船就在其下,甲板桅杆多有破损,船舱完好。船首龙龟,船尾蛇尾,舱顶则是一个巨大的玄武背盖。重彩朱漆,虽然年久,仍十分华丽。火符在空中燃尽,银花娘子见之前是隐郎做了先锋,心有不甘,仗着手中银针犀利,就要下去查探。金胖子道句不忙,从随身锦袋里摸出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交给银花娘子同谷少。“胖子果然有不少好东西!”鬼捕头大声感慨。再说那两人下到甲板,向舱内摸去,其它人在上面借着二人手中珠光观察,忽然舱中伸出一只青黑枯瘦的手来,将银花娘子捉了进去,她惨叫一声,手中银针未发,已经被拖进舱内。谷少连忙抽出腰间软剑就要追去,被金胖子喝止。金胖子几人赶忙下到甲板之上,同谷少一起向内寻去。舱内情景在夜明珠的幽微绿光的照映下显得尤为可怖,艳丽的织锦帷幔已经灰败,墙角檐下遍布蛛网,古器珍玩散落一地,木板被几人踩的吱吱作响。众人向船舱的下层探去,血腥气越来越重。隐郎掀开破旧的锦帘,只见进入的是一间小厅,挂画楹联全部发黄发脆,地上是一堆残肢断腿,衣装像是先前进入的那几个人。赵老二前去查看残尸,发现肢体断处皆是被生生撕下的,心中大骇。这时,壁板咚地作响,谷少早有准备,一剑将老朽不堪的壁板打破,却听一声女子的尖叫,被扔来的是银花娘子。这一剑砍得很深,血花迸溅,再看那银花娘子,头发散乱,银针、长簪全都不见,想是经历了一场苦战。谷少伸手探时,这人已经没了鼻息。他一时呆愣当场,不知所措。金胖子看见姘头惨死当场,却并不十分惋惜,刚要再探下一厅室,就听赵老二一声大喝:“谷少,小心!”谷少抬头,发现已经来不及,一个毛发蓬乱的黑黢黢的“人”伸来一双大手,钳住谷少的头一拔,身首分离,血柱窜出几尺。“天...”刚要上前的金胖子吓得几乎呆在当场,但他也是吃过见过的人物,将项上的法器金圈朝那“人”掷去,竟被接住,眼见那“人”就要冲来,隐郎大喊:“元兵杀来了!”说也奇怪,这“人”竟没命地逃窜起来。鬼捕头道:“此话作何解?”隐郎道:“秦时长城役夫有逃入深山者,食木实,得以长生,相貌则愈发可怖,有人在山中遇之,大喊'筑长城',则其奔逃而去。船上是宋人,故用'元兵'一试。”一番惊悸之后,金胖子命鬼捕头,隐郎开道,进了那传说中镇有冥府沉香的铅板屋,只见这屋里站了小二十号之前见过的那种“人”,见他们进来,便抬手一撕——他们大约丧了心智。鬼捕头不敢怠慢,抽刀便砍,说也奇怪,一刀下去,竟不见血,这“人”虽负伤,还是异常凶悍,怕鬼捕头渐处下风,隐郎双手抓出两把黄纸飞身而起,撒下漫天符箓,就见那“人”沾了符,身上渐起青烟,竟是皱缩成了一具干尸。这边金胖子的放肆笑声大作,几人回神,见他双手捧了一块暗红色枕状的东西,那东西细闻着有种淡淡的香气,是冥府沉香无误了。没人注意,一个“人”悄悄爬起,隐入了黑暗之中......隐郎见金胖子拿着冥府沉香,大叫:“不好!”他知道会发生何事,但他是借此物来杀金胖子的,必然不会及时出手。就见那一副白嫩嫩的胖子皮囊变成了青色,嘴里吐出的话也成了不似人声的啸叫,他撕烂衣服,朝众人冲来,鬼捕头一刀将他结果了。“...太心急了。”不待赵老二,鬼捕头问起,隐郎用几道符将冥府沉香盖的严严实实,再去捧它。这时,一阵类似雷鸣的声音响起,铅屋竟被撞开一板,一只独腿类猪非牛的动物冲了进来,喘着粗气,流着腥臭口涎,一双红瞳紧盯三人。“一只夔牛!”赵老二最先反应过来,“刚才莫不是走了一个似人非鬼的东西,放出了一只妖化的夔牛!我的乖乖...”隐郎忙找符咒,鬼捕头使刀与夔牛战在一处,几回合不到就被撞伤顶在墙上昏了过去。“赵二哥,将这张符贴到鬼捕头的刀上再去杀那夔牛!”隐郎放出火符引逗夔牛 ,赵老二趁此机会忙去捡鬼捕头的刀,就地一滚到了隐郎这里来,接过符后,贴在刀尖,大声呼喊,夔牛顿时向他冲来。刀锋没入夔牛胸口,夔牛瞳仁红光消散,在光华散尽的最后一刻,它跳起狠狠撞断了赵老二的左腿......“赵哥,我扶你走,我们去找人,找人来救鬼捕头...”

        再说众人这边无所事事,索性吃酒赏月等着礁石这边动静。有人忽觉天上飘落黑色鸦羽,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刚要破口大骂,就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一顶黑莲座辇。六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侍立两旁,辇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英武不凡。有人反应过来,大叫:“焰罗殿...焰罗殿来人了!!!”“大惊小怪,”自那黑莲座辇上翩翩走下一个年轻女子,一袭黑纱罩裙显得身形很是娇小,青丝未加修饰随风自动,手持一把鸦羽扇遮了半张精致的脸,杏眼灵动却又不怒自威,“几个时辰前,不是有个焰罗殿的人刚走嘛!”“林清姝!”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人们这才想起,金胖子带的那个姓林的小子,似乎和这位殿主颇有渊源。可是焰罗殿是修制鬼之术的人间阎罗殿,对他们这种做死人生意的更是深恶痛绝,殿主出手莫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我对你们的命没有兴趣,”女子早就知道他们的顾虑,“我来,一要金胖子身死,而要毁冥府沉香。”“姑奶奶...”“闭嘴,我轮不到你这种人说教!那金胖子连我焰罗殿都敢胁迫,为这冥府沉香,上要烧山下断地脉逼我出山,我不得已派了自己弟弟为这蠢货卖命,焰罗殿的霉头他一个挖坟倒斗的敢触真是借了天大的胆子!这冥府沉香不是圣物实为鬼物,苗黎邪术做的东西能叫人长生不死?只会叫你变成似人非鬼的怪物连求死都不能,失了人性却机敏狡黠...只怕金胖子现在已经是这样的东西了!”女子怒斥间,那简易浮桥上走来两个身影,众人一看,隐郎架着赵老二一挪一挪地向岸边走来,于是赶忙前去帮扶。女子身边的高个青年接过隐郎手中符纸包裹的冥府沉香,递到女子手中,就听隐郎气喘吁吁求道:“姊姊,鬼捕头还在里面,叫夔牛撞伤,求你救他,里面还有一个'那东西',只怕会伤他...”“凭虚?”女子唤道。那高个青年得令,奔上浮桥直冲秘洞而去,身法矫健敏捷使人不由得叫好。女子抓过隐郎右手割破,将鲜血合着朱砂调好,在冥府沉香上画着繁复古老的符文,那木渐渐凋朽,女子又把这木渣燃去。等了一时半刻那凭虚也将鬼捕头救出,交给赵老二看顾。

      “清姝告辞了。”女子起身要走,隐郎也忙对赵老二、鬼捕头作揖:“小弟一路全凭二位哥哥照顾,虽说事情多有隐瞒...我...我是定要救得两位,后...后会有期...”隐郎怕两人怨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讲话更吞吞吐吐,一番惜别之际,突然一个少年闯出来生生拦住了林清姝:“你站住!你说那金胖子该死,那之前那些人呢,你治这金胖子一人独大,那在这件事里无辜冤死的那些人呢?!”众人定睛一看,这个少年正是因出来跑腿报信而逃过一劫的,第一批进了秘洞的人。“你是觉得他们冤了?”林清姝本要上辇,闻言只是淡淡朝这少年撇了一眼,“我怎么觉得,他们比金胖子都要贪?”她绕过少年坐上黑莲座辇,广袖流拂扬起地上几片鸦羽。

        “死掉的人,只不过埋藏了一个充满罪孽的故事,你们嘛,这个故事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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