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十七岁了,正是不施脂粉的年纪,素面朝天,额头光亮亮的,耳后梳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妃色,微垂的眼睑藏匿着少女独特的心事。
村口的桥畔。
鹅卵石清亮亮的,溪水滑过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雾气弥漫小树林里,小婉躲在暗处静悄悄地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蒸桑拿一般的下午,空气中香喷喷的,混合着村口的井水味儿,还有那缕缕飘出的饭香。“咕咕咕”,有些扭捏造作的布谷鸟叫声在树林里回响,赶农时的小驴车路过,扬起一片尘土。小婉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婉?”少年的嗓音由于变声而格外清冽。
小婉激动地从草丛后面跳起,一把从身后抱住了白衬衫的少年。少年默不作声,轻轻推开她。小婉扬起头,睫毛轻颤,眼眸中是数不尽的希冀。
“婉,我的通知书到了,我哥没考上,自告奋勇地去城里打工了,说是要供我上学。”
小婉低下头,摩挲着粉色小花褂的衣角。
“婉,你知道,上大学是我最大的梦想,为了我的将…不对,是我们的将来,我不能一辈子窝在这个穷地方,你说是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出乎预料的平和,热热的风吹皱了他眉梢,却吹不散空气里忧伤的气氛。
她没有选择。这一瞬间她恨透了一切,她恨这一年又一年的苦日子,她恨这漫漫的滚滚黄沙,她恨这穷乡僻壤不能够让自己心爱的人施展抱负,她恨这一方水土长不出留住心上人的野味,她恨距离在理想面前被搜刮的体无完肤,她恨父亲的吝啬,即使她不知道这做派存留着欧也妮·葛朗台的遗风。
“别说了,檀生,我就在这,等着你。”
他默默地抚摸她的额头,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震荡过后的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他的心里只揪着对未来的憧憬,不安,猜测,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胸口的温热泪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句话说的太现实,现实到没有人愿意去刨根问底它的意蕴。人们都是默默地服从,好像自命就该如此,天命更无法挣脱。
枷锁罢了。
檀生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在村口为他送行。作为村里今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青年,檀生自然收到了全村人的祝愿,所有人都脸上都是红润润的笑容,就好像檀生就是自己家的孩子一般。妇女们挎着手作布鞋和水果鸡蛋来到村口,争相赠与檀生一家,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这点东西能否换来发达后檀生的微末报酬。
推搡的人群一直把檀生挤到大路,直到接檀生的驴车踏着轻快的步子来临,一众人才在嬉闹吆喝中各自散去。
檀生心里晕晕的,兴许是喝了点送行酒的缘故。村口夕阳西下的光景已经栓不住他的野心,他坚信他的生活应该属于车水马龙的城市。
夜幕降临,大家都进入了梦乡。小婉蹑手蹑脚地钻出被窝,悄悄揣上平日里少的可怜的零用钱,推开了父母房间的门。
“吱呀”陈年的木门因门轴老化而发出刺耳的声响,小婉心里就像打摆子一般,有万重火光在燃烧,烧得人心里慌慌的。兴许是父母今天下地干活太劳累,并没有听见小婉发出的声响。
床尾那方雕花檀木柜是最值钱的家当之一,月光下的牡丹纹样显得有些冰冷。小婉蹑手蹑脚地扯住拉环,轻而易举地取出柜内中央精致的小匣子。
这只匣子是母亲的陪嫁,是母亲毕生唯一的私人财产,从未示人。小婉缓缓打开木匣,一把小巧的妆镜安静地躺在暗红色金丝绒的布面上。妆镜旁放置着一个小红布包,质地柔软,不因岁月的流逝而褪色。小巧玲珑的蝴蝶结直挺挺地支撑。借着柔柔的月光,小婉轻轻地抽开蝴蝶结。
一枚雕花金戒指闪着粲然的光。
小婉愕然,踌躇了几秒钟,最后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抓起金戒指,小心地揣入怀中,一切归位,轻轻掩上了屋门。
一路疯跑到村口,终于赶上了进城的驴车。
天蒙蒙亮,有种托帕石的柔和感。风儿没有停歇,村口的阳光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