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的同样晴朗的星期三。
虽然我的房间没有日历,但我写日记,所以我知道这一定是星期三。
它第二次来了。
我不知道我妈妈为什么不像第一次一样帮它开门,但它在敲门,似乎非常自信我会信守承诺。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被掌控,我很不愉快,但还是从椅子上起身,走了过去,我贴着门对它说:告诉我圆的秘密,不然我不会开门。
它说:我会告诉你,但不是在门外。
我说:你必须先告诉我。
门外没了动静,它生气了吗?它似乎踱了两步,要离开的样子。我很焦躁。过了几分钟,它总算回来了,然后对我说:“你确定吗?如果我现在离开,你得再等一个星期才能知道这个答案。”
我慌忙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它轻轻地笑:“我去上厕所了呀。”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在试探我?“
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非要这样隔着门说话吗?“
我想了一下,就把门打开了。
今天,它带来了一张A4纸大小的画板。
我特别讨厌客人进来时,自带各种各样引人注目的外来物品,尤其是公文包,我不知道他们会从里面掏出什么,或许是让我签字的文件,或许是什么奇怪的测试题目。来我房间的客人,无一例外,总是会有数不尽的A4武器,有时候他们也带来书、连环画、或者单纯的图册,他们用不实的语言修饰美化着对这些A4武器的介绍,企图让我接受这些礼物。通常我会礼貌地拒绝他们的好意,但是哪怕我一开始拒绝了,最终也会由我的妈妈接受,像战利品一样陈列在我房间的那个3层高的矮书柜里。让我觉得好笑的是:许多人都说这些是他们借给我的,可也总不见他们来向我要求还。
我知道这些A4武器并没有杀伤力,可我很不喜欢他们把这些硬塞进我的书柜里,高高低低凹凹凸凸,毫无美感地扰乱我的生活。
所以当它第二次来的时候,竟也随身携带着一样A4武器,我非常不愉快地紧皱眉头,想不通这又是什么花招,今天是要让我画画吗?那样的话我就拒绝。
不过幸好,它只带了这一样,也就是说,这个任务失败后它只能铩羽而归,而我是最后的胜利者。
它在我窗边的专属座位上坐下来,叹了口气,它上次也坐在那儿,而我只能默默地坐到床上。它又呼了口气,眼露哀伤地看着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我的心里升起一丝愧疚。虽然我并不把任何人当做朋友,但我认为自己算是个礼貌有修养的人,我从不把人拒之门外。
它看了我一眼,就不再哀声叹气了,拿起画板,取下夹子上的一支笔,对我说:你坐在稍微左边一点。
我不听。问它:你要干什么?
它扬了扬手中的笔,笑着说:画画。
我问:画什么?
它说:画你
我不安地皱眉,因为我看到它一边说着,手里一边有了行动。我说:为什么来这儿画我?我还没有说完,它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不要讲话,我会分心。它这么说,令我感到手足无措,想问的话碍于礼貌只能暂时放下。它没有要求我该做什么动作,而且,它也并没有再次提出让我往左边坐一点。我思考了一下,还是自觉地往左边坐了一点。
它没有告诉我今天要在这里待多久。不过,做模特应该是我的强项。我很擅长静坐,甚至可以说,我应该被记录在世界吉尼斯记录里。可惜,我对世界吉尼斯记录不感兴趣,我相信第一本《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是个杰作,但是此后人们狂热地追求“世界第一”就变了味,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偏执,也说不定他们是目的不纯还是太过单纯。
反正,我就是想说,我可以在这儿坐上一整天,如果有严格要求的话,我甚至可以一动不动,除了眼珠。
但是,在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发挥地更好。我面对着它不时认真探索的目光,着实心烦意乱。一开始的时候,我用力盯着它铅笔运行的轨迹,试图想象出它的图画。但后来,我便放弃了。尽管我的窗帘是深蓝色的,但强烈的阳光还是从那144个孔洞中弥漫进来,让我的眼睛一片恍惚。它背着光,看过去黑压压的一团,只有不时抬头时,黑亮的眼睛会发出奇异的光来,我都要怀疑"E“星人都是镭射眼了。
我不再看它,转而去看那些窗帘上排列整齐的圆孔。做连线游戏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好了“
大约一个小时候,它宣布结束。我微微把视线调整回来,和它对视了。阳光的角度有些倾斜,其中一束光线正巧擦过我的左脸颊。它没有立刻放下笔,又仔细地盯了我一会儿,这才活动了一下身体,彻底放松了绘画的姿势。但它把画板重新收拾好,并没有要把画给我的意思。
我问它:”这张画不给我吗?“
它说:”当然不是,这是我的。“
我问:“能给我看一下吗?”
它说:“才画了一半,等完成了给你看。”
我这时想起它让我噤声之前埋在喉咙里的疑惑:”你为什么特意来画我?“
它不好意思地笑:”今天来不知道和你说什么,只能这样打发一下时间。“
我有点想笑,但真的无言以对。
它又胡乱挥了挥手,说:”其实你也可以随便做点什么。“
顿了一下,它补充道:”朋友,最重要的是陪伴。“
我刚想起说什么,它紧接着又说:”这句话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
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它就起了身,说:”那……下周再见。“它告了别,就立刻小心地调整了座椅的位置和角度,也许它害怕自己在刚刚不小心挪动了一下。然后它笑着冲我摆摆手,我也从床上站起来跟它道别。
房门关上。
我有些恍惚,感觉”E“比第一天来时显得生动活泼。但实际上,它画了一个小时的画,而我呆坐了一个小时,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此时此刻,我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我的墙上还有一个未解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