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耿鹤秋退后两步认真欣赏着自己的大作,看了有十多秒,她摸了摸下巴,有点儿不满意地跟缩在旁边的祝小羊抱怨:“这个男字好像有点儿小了啊。”
祝小羊紧张地左顾右盼,尽量躲在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苦着脸说:“鹤秋,我们走吧,被抓到就完蛋了。”
“怕什么?”耿鹤秋转过身来,把手里的喷漆塞进包里:“庄远那个王八蛋说他渣男还冤枉他了啊?你说说,他两条腿都踩了几条船了?也不怕掉水里淹死……”
“哟,这谁啊?对我这么大怨气呢?”
耿鹤秋一把揪着祝小羊塞到自己背后,扬起下巴跟忽然冒出来的庄远对上了:“是我!怎地!渣男!”
庄远摸了摸鼻子,皱着眉看了眼缩在耿鹤秋身后的祝小羊,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耿鹤秋身上:“我就说谁呢,原来耿鹤秋耿大姐啊。我怎么着您了啊?踩您脚了还是吃了您家里边儿大米了?”
庄远嘴巴毒不是一天两天了,耿鹤秋当初就劝过祝小羊,说这样儿的男的不能找,结果呢?现在歇菜了吧?瞅瞅庄远那可恶的嘴脸,真该在他脸上喷上渣男俩字儿才解恨。
祝小羊拽了拽耿鹤秋胳膊:“鹤秋,我们快点儿走吧。”
耿鹤秋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出息!”
却也知道不能恋战,反正恶气已经出了,不逞这口舌之快了。她转身拉着祝小羊要走,庄远却忽然开口了:“站住!”
祝小羊被耿鹤秋拉着的手手心全是汗,耿鹤秋也紧张了起来,正要说点儿啥,就见已经走到车边的庄远笑了起来。
他看着车身上那硕大的“渣男”两个字,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蹲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撑着膝盖站起来,“这谁干的啊?”
不等耿鹤秋回答,他就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让我猜让我猜,耿鹤秋,一定是你吧?小羊那么乖,才不会干这种坏事儿呢。”
祝小羊探出头来小声道:“是我……”
耿鹤秋一把将她塞回去:“闭嘴!”然后瞪着庄远:“就是我干的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始乱终弃不是你还是忘恩负义不是你?”
庄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晃了晃手里边儿的车钥匙,眉毛一挑,然后摁了一下,哔一声,啪嗒。
耿鹤秋目瞪口呆看着旁边解了锁的那辆车,后背上冒出了一层汗。她有点儿僵硬地回过头问祝小羊:“你不说这辆是他车吗?”
“我,我……”祝小羊也吓坏了,我了半天也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靠在车门上的庄远吹了声口哨,“我这车刚换了不到一个月,小羊,车牌没记住啊?你这记性,不行啊。”
祝小羊几乎要哭出来了,耿鹤秋也头皮发麻。
庄远的车是辆路虎揽胜,旁边那辆也是,她仔细看了眼车牌,两辆车颜色车型都一模一样,连车牌都只是尾号差了一位而已,也难怪小羊分不清。只是,这车重新喷漆的话……
耿鹤秋鼻尖也开始冒汗了。
庄远啧了一声,朝身后挥了挥手:“喂,老乔,你这车得回炉重造了噢。全进口,返厂得十好几万吧?”
这地儿是庄远他们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光线不太好,耿鹤秋跟着庄远看过去,才发现离她们几步远的阴影里还站了个人。随着庄远这么一吆喝,那个人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个男人,个头儿很高,穿了件儿黑色的大衣,脚上却是双白色的球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他走路不快,人站得很直,几步就站到了庄远身边。祝小羊很用力地掐了一把耿鹤秋,耿鹤秋也咽了口唾沫。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了耿鹤秋和祝小羊一眼,然后看向了自己那辆被毁了的揽胜,不知道是不是耿鹤秋的错觉,她恍惚看到那男的眼角跳了跳。
“嗯。”他声音也是淡淡的,耿鹤秋一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这嗯了一声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庄远那个人肉小喇叭就进行了翻译:“十好几万啊?哈哈哈,耿鹤秋我听说你刚被老板炒了吧?有存款吗?赔得起吗你?”
耿鹤秋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她狠狠瞪了庄远一眼:“关你屁事!”
庄远笑容一僵,嗤笑一声:“嗬!”
他还想说什么,姓乔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朝耿鹤秋伸出手来:“手机,身份证。”
“啊?”走近了耿鹤秋才觉得这人是真的高,即便对方现在微微低着头,可她还是得仰着头才能与对方有目光交流。
“手机,身份证。”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耿鹤秋回过神来:“干嘛?”
男人朝自己车抬了抬下巴:“我会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具体费用我随后会跟你说。我不认识你,保险起见,身份证拍一下。”
他说这些的时候不像是在追究责任,语气很平淡,但表情却很认真。
庄远忙不迭地在旁边补刀:“对对对,身份证身份证,不然跑了可怎么是好?”
“谁说我要跑了?”耿鹤秋往后仰了仰头,虽然她的确是生出来过跑了的念头,但抛开庄远认识自己不说,就是这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自己也没地儿跑啊。
她不甘心地把身份证掏出来和手机一起拍到男人手里:“给你!”
男人用自己手机给耿鹤秋的身份证拍了个照,然后把手机还了回来:“解锁。”
耿鹤秋怒气冲冲地说:“一按就开了!没有密码!”
男人有点儿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庄远站在后头直接笑出了声,被耿鹤秋狠狠瞪了一眼。
等一切都搞定了,耿鹤秋拉着祝小羊就要走,却被男人伸手拦住了:“你还没跟我道歉。”
庄远个贱人又笑了出来,耿鹤秋脸都憋红了,脸鼓起来跟只河豚似得。男人好整以暇看着她,一脸你今天不道歉我就不让你走的架势。
耿鹤秋屈服了,一字一顿道:“对,不,起。行了吧?”
和庄远认识的人,都不是东西!耿鹤秋气呼呼地想,那人却嗯了一声:“我叫乔慕远,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耿鹤秋哪里管他叫什么,拉着祝小羊怒气冲冲地走了。
2.
乔慕远的车被4S店拖走了,庄远送他回去,路上忍不住八卦:“我跟你说,耿鹤秋那女的,就是个二……”
乔慕远本来在看账单,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庄远硬生生将那个“逼”字儿咽了下去,摆了摆手:“反正就是挺二的。听小羊说上个月刚被开除了,嘿,你知道为什么吗?”
庄远其实都没指望乔慕远回答,在他庄院长眼里,老乔那就是个千年的葫芦万年的冰山,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端得是把惜字如金演绎到了人生巅峰,所以他问完了就准备自问自答,谁知道,乔慕远竟然回应了:“为什么?”
庄远一时受了惊吓卡了壳,看了乔慕远好几眼,然后笑出了声:“老乔,你不会对耿鹤秋那个二货感兴趣吧?”
乔慕远把账单塞回去信封:“你说不说?”
“嘿!”庄远拍了下方向盘:“你别看耿鹤秋毛毛躁躁的,她跟小羊是同事,也是个医生,对,就在郊区那家贵的要死的私立医院,妇产科的。据说是有个产妇羊水栓塞没下来手术台,手术是他们妇产科的副主任做的,后来家属闹到医院,这副主任就把责任都推给了当时的一助。”
“耿鹤秋?”乔慕远挑了下眉。
“不是不是,她就一旁边观摩学习的。你要说她二吧,其实还挺够意思的,要是个男的,我铁定待见她,可惜是个女的……好了好了,你别那么看我,我接着说接着说。反正就是她当时不是在场么,就替那个一助出头了,讲事实摆道理,在院办的会议上跟自己顶头上司那个副主任就干起来了。结果呢,你也知道,这种事儿总是要有个责任人的,最后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一助没受处理,副主任当然也是两袖清风,倒是耿鹤秋被开除了。不过这还不是高潮,高潮是那一助最后倒打了一耙,和副主任一起指证的耿鹤秋。”
“手术室没录像?”乔慕远奇怪道。
“有,但耿鹤秋能调得出来嘛?这种敢在院办会议上闹事儿、不顾大局的刺儿头,除非手术刀过硬,谁敢用啊?那边儿巴不得她早点儿走呢。”
乔慕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下车的时候庄远忍不住问他:“那车你准备怎么办啊?十三万,耿鹤秋一年工资都不够还的。”
乔慕远把车门关上,站在外面问他:“要不,你帮她还?反正我是代你受过。”
庄远朝他比了个中指。
耿鹤秋把苦着脸的祝小羊好说歹说哄回了家,上楼的时候腿都抬不起来了。她租的房子在五路口旁边的旧楼顶楼,没有电梯,平时她都是跑上去的,今天,却真的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刚回来地铁上她大概查了一下揽胜喷漆的价格,那么多个零看得她想哭。拿钥匙捅开门鞋也没换,她就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房东小气的要死,屋里配得是淘宝200块北欧风租房专用沙发,海绵都没舍得用,她扑上去的时候差点儿没磕了牙。
手机响的时候她才爬起来,看到来电号码不认识的时候下意识准备要挂,可破手机系统老化屏幕老化,她戳了好几下挂机键,最后竟然还接了起来。正准备接受VIPKID的轰炸,听筒里就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耿鹤秋吗?”
耿鹤秋一愣,心想不是都叫耿女士吗?今天怎么改口了?“我是,不过我现在真的没钱买课也没钱买房也不想学历升级,您行行好,让我清净会儿,成吗?”
那边静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上了笑意:“这么缺钱,干嘛还替人出头?”
耿鹤秋停摆的脑子终于启动了,她本来是蹲在地上的,这下呼一下站了起来:“你,你是那个,乔,乔……”
“乔慕远。”
乔慕远的声音透过破手机的喇叭有点儿失真,但耿鹤秋还是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的个神呐,催债的来了!但耿鹤秋就是庄远嘴里那个二货,还是个死要面子的二货。虽然心里头后悔地想一头撞死了,但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撸直了舌头,一张嘴就是一股子浩然正气:“账单出来了?多钱啊?”
“我发个地址给你,明天见面说。”
乔慕远说完就挂了电话,耿鹤秋看着对方发过来那个地址,恨恨地揪了揪头发。第二天一早,耿鹤秋就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出门之前带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也不过余额宝里的5000多块钱。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赔不起,那就跟对方商量一下分期付款,一个月还个一俩千的,还个两三年总能还完吧。不过乔慕远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人,不知道这方案对方能不能同意。而且就算是对方同意了,这每个月的月供从哪儿来,也是个十分头疼的事儿。
耿鹤秋不知道乔慕远是什么人,但约的地方是个写字楼,挺高档那种。她跟前台说了自己的名字,前台打了个电话,然后把她带去了会客室让她等着。
这里是十八楼,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河对岸的电视塔,耿鹤秋盯着电视塔上的广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叹了口气。
她收回来目光,却被玻璃上的倒影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会客室的乔慕远:“你怎么不出声啊!”
乔慕远朝耿鹤秋看得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拉开椅子坐下来,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跟上次见面不同,今天的乔慕远穿了一整套的西服,外套敞着,里面竟然还穿了同色系的马甲,这种只有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装扮看得耿鹤秋直撇嘴,但人家是债主,她还是硬着头皮坐下了。
乔慕远把账单推过来,耿鹤秋翻看的间隙他自顾自地开始说话:“账单包括工时费在内一共是13万6,因为是进口漆,修理期要30天,这30天我需要打车,按照一天500打车费来算,一个月是1万5,加起来就一共是15万1,算15万好了。”
耿鹤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打车费?什么打车费?你打车干嘛要我出钱?”
乔慕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下面,仰头看着她:“我没有车用是不是你造成的?”
耿鹤秋一愣,点了点头:“是。”
“所以,我这一个月的车马费由你来付,不合理吗?听说你在医院工作,那你应该知道,伤者是可以要求赔偿误工费的吧?”
耿鹤秋一哽,感觉心都在滴血,但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那也用不了一天五百吧?”
“那这样,一个月后我把打车费的账单给你。”
耿鹤秋暗骂了一声“小气鬼”,但也无法反驳,嘟囔道:“我没那么多钱,分期付款行吗?”
乔慕远一愣,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不用分期付款。我这边缺个助理,一个月一万五,15万,十个月也就还清了。”
耿鹤秋跟看神经病一眼看着他:“你让我给你当助理?”
“嗯,”乔慕远点了点头:“要么助理,要么现在还钱。你自己选。”
“你!”
“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乔慕远看了眼腕表站了起来:“11点之前给我答复,过时不候。”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耿鹤秋看到他一出去就有个年轻男人跟了上去,很恭敬地喊了声乔总,然后递了文件夹给他。乔总?一万五?十个月?十一点?这些信息飞快地在耿鹤秋脑子里转着,但其实转不转都没差,摆在她面前的并没有其他路可选。就在乔慕远要走进去电梯的时候,耿鹤秋追了出去:“乔慕远!”
前台小妹和乔慕远身边的年轻男人都惊讶地朝她看过来,耿鹤秋咬了咬牙:“我答应你!一万五是吧!十个月一到你必须放我走!”
前台和助理都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乔慕远表情似乎温柔了一点,朝耿鹤秋抬了抬手:“走吧。”
耿鹤秋回头看了眼窗外那个硕大的广告牌,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3.
乔慕远是投资公司老总这一点耿鹤秋是真的没有想到,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乔慕远找她做的这个助理,跟她想象的助理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认真总结了一下,狗屁助理,根本就是保姆好吗?现在的老总都已经这么穷奢极欲了吗?耿鹤秋一边恨恨地冲着豆腐皮儿一边嘟囔:“资本家资本家资本家……”
这是她给乔慕远做助理,不,做保姆的第五天了。上班时间倒是挺灵活,工作内容也算是简单,乔慕远基本不用她去公司,起码这几天没让她去过公司。到目前为止,她需要做得就是买菜,打扫屋子,呃,看着钟点工打扫屋子,然后就是把衣服送去干洗店再取回来。对了,还有喂猫。
做饭一度也是她的工作内容来着,只是乔慕远吃了一次她做得西红柿炒鸡蛋以后,就表示她以后可以不用做饭了。耿鹤秋知道自己做饭难吃,但现在却也乐得轻松,甚至生出如果自己买菜也买不好,乔慕远这个资本家会不会连买菜也赦免掉的想法,不过后来出于良好的职业道德,她还是忍住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在债主面前表现得像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白痴。
在耿鹤秋的想象中,像投资公司老总这种人应该是很忙的,起码也得忙得顾不上吃饭顾不上养猫天天加班到深夜发际线不断后移这种,所以一比较,耿鹤秋觉得乔慕远开得一定是家假的投资公司。都快一周了,身为老板的乔慕远,天天准时回家吃饭!连996都保证不了的公司还能是什么有前途的公司!
这不,耿鹤秋刚把豆腐皮切好,厨房的推拉门就被拉开了,乔慕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衣服都换了,白色的棉布衬衣袖子已经卷了起来,麻灰色的运动裤底下腿长得没有天理,耿鹤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乔慕远从她手里接过刀,“猫喂了?”
“嗯。”
“口哨吹得不错。”刀被他抓在手里翻了个个儿,然后抓了旁边刚切完的、宽窄不一的豆腐皮儿放在案板上麻利地切成了细丝儿,站在旁边的耿鹤秋看得脸有点儿红,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那我回了啊。”
“吃完再走。”乔慕冬话很少,但耿鹤秋发现他说得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从来没有废话。说了吃完再走,那就必须得吃完就走。而且无论耿鹤秋哪里做得不好,他也从来不说,只是会表现在行动上。
比如,不再让耿鹤秋做菜,比如,深加工奇形怪状的豆腐皮儿。
乔慕远做得饭很好吃,这是耿鹤秋目前为止唯一能看顺眼的地方了,比如现在这个酸菜鱼,啧啧,汤白得嘞,肉鲜得嘞,耿鹤秋第三次伸手去盛汤的时候被乔慕远摁住了勺子:“够了,太多了。”
耿鹤秋看着那小半盆汤愤愤不平道:“还有这么多呢,太浪费了。”
“不知道晚饭要吃少吗?”乔慕远干脆把酸菜鱼拉到了自己面前,顺带没收了耿鹤秋的汤碗。
耿鹤秋气鼓鼓地瞪着乔慕远,咬牙切齿道:“小气鬼。”
乔慕远耸耸肩,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米饭:“你吃饭太快,其实胃早就饱了,只是大脑还没接到指令而已。”
坐了一会儿,耿鹤秋果然感觉到胃里撑得难受,她揉了揉肚子,拎了脚边的肥猫抱在怀里:“你吃快点儿啊,一会儿没车回去了。”
刚说完,窗外就一声炸雷,肥猫受了惊,在她手上抓了一下,跳下去藏起来了。乔慕远见状已经走了过来,看到她手背上的伤口皱起了眉,把人拉起来就往卫生间拽。
耿鹤秋吓了一跳:“哎哎哎,你干嘛啊。”
“出血了,拿肥皂水冲一下。一会儿去打针。”说话间耿鹤秋已经被拽到了卫生间,温热的水冲在手背上有点儿痒,耿鹤秋不自然地把手从乔慕远手里抽出来,小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乔慕远没有说话退了出去。
等耿鹤秋冲完手出来发现乔慕远竟然穿上了大衣站在客厅,看到她出来把手里拎着的大衣递了过来:“去打针。”
“不用了吧,”耿鹤秋四处找肥猫,“只是破了点皮而已。”
“打针。”乔慕远又重复了一遍,耿鹤秋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来衣服:“报销的吧?”
乔慕远一愣,耿鹤秋接着说:“我这算是工伤了啊,你得报销打针的钱吧?”
乔慕远看了她好几秒钟,忽然伸手过来。耿鹤秋一惊,心想,不是吧,不就三百多块嘛,您至于跟我动手吗?结果乔慕远只是帮她拉了拉窝回去的领口,就率先朝外走去。
小区里有卫生所,晚上了,只有一个医生值班,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有个小孩子摔破了头,哭得惊天动地,医生帮孩子处理伤口,一时还顾不上管乔慕远和耿鹤秋。
乔慕远见状转身就要走,“去医院吧。”
耿鹤秋连忙拉住他:“别别别啊,您能别这么兴师动众吗?”她把手背抬起来举到乔慕远眼前:“看看,看看,都结痂了啊。”
乔慕远这才消停了。
等医生帮那孩子处理完,又帮一个感冒的病人换了水,轮到他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小时。这么一耽搁,外头雨竟然下大了,远远能听到闷闷的雷声,院子里都有积水了。
耿鹤秋趴在窗户上朝外看:“不是吧?怎么下这么大。”
医生进了里屋,输液的病人在看小猪佩奇,乔慕远站在耿鹤秋身边跟她一起朝外看。
三月的天,竟然会下这么大的雨,乔慕远也有点儿惊讶。只是这不大的诊所里边现在明亮却安静,在这巨大的雨幕中像是一座温暖的孤岛,乔慕远忽然想起了木心在《哥伦比亚的倒影》里写得那句话:“大雨中的纽约好像没有纽约一样。”大雨中的春城像是没有春城一样,只有身边这个傻乎乎的丫头和这难得的静谧温馨。
乔慕远忽然想让雨就这么一直下下去。
耿鹤秋回过头见乔慕远在发呆,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你住的这地方公交车停得好早,你得给我报销打车的费用……”
乔慕远收回思绪,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在胡思乱想。
但雨却如他所愿,一直在下。两人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等来雨停,那个输液的病人也被家里人接走了,医生也要关门了。
医生有两件雨披,这种大雨的天气也确实就得雨披才能扛得住,但两件只能匀他们一件,匀来的那件乔慕远给了耿鹤秋:“今晚住下吧,明天跟我去公司。”
“啊?”耿鹤秋把头从雨披里钻出来,刘海儿翘了起来,看着傻愣愣的。
乔慕远帮她顺了顺,咳嗽了一声:“雨太大,不好打车。有新床单,你住客房就好。”
耿鹤秋为难地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她一直在用手机叫车,但一直没人接单。
乔慕远说完就不再看她,明显是让她自己决定的意思,耿鹤秋纠结了半天:“你客房有锁吗?”
乔慕远这次实在没能忍得住,笑得眼角都弯了:“有,一会儿回去我把钥匙也找出来,你一起带进去。”
即便两个人是跑着回去的,可到家的时候乔慕远还是浑身都湿透了,一进屋就去了主卧洗澡,耿鹤秋把自己关进客厅的卫生间,简单冲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她看到卫生间门口多了张椅子,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虽然一看就是乔慕远的,大了很多,但聊胜于无,总比裹着自己穿了一天的衬衣牛仔裤睡着舒服。下雨的夜里总是特别适合睡觉,而且乔慕远家的床也是真的舒服,耿鹤秋本来以为自己会认床,结果躺下不到三分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却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乔慕远凉凉的声音隔着门板有点儿发闷,听起来反倒不那么凉了,“耿鹤秋,你再不起来,一会儿自己打车去公司。”
耿鹤秋一咕噜爬了起来。
等收拾好下到地下车库的时候,耿鹤秋才奇怪道:“打车为什么要来地下车库?”
乔慕远摁了摁手里的车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闪了闪灯,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去,看着窗外眼睛睁圆的耿鹤秋:“谁跟你说我要打车了?”
一直到了公司进电梯了,耿鹤秋才恨声道:“你明明还有辆车!你骗我!”
旁边还有公司的几个同事,闻言都看了过来,目光暧昧,耿鹤秋浑然不觉,乔慕远抚了抚袖口:“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他是不介意别人的目光,就是不知道耿鹤秋知道现在公司的传言会是什么表情。连庄远昨天都跑过来了,说是听到了乔慕远包了个小姑娘的传言,一个月一万五,包十个月。要是让耿鹤秋知道了,估计会跟自己打一架吧。而他说完这句话后,电梯里其他人的表情由“发生了什么”变成了“原来如此”。
耿鹤秋一早上都沉浸在自己被乔慕远讹了15000块钱这个噩耗当中,而乔慕远到了公司就去开会了,剩了耿鹤秋一个人在乔慕远办公室看视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一个长得不是很好看但却十分干练的姐姐进来了,看到耿鹤秋坐在沙发里玩手机愣了一下,然后就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耿小姐,乔总十分钟后散会,他让您帮他泡杯咖啡。”
耿鹤秋赶紧站了起来:“啊?咖啡?”
姐姐点了点头:“乔总每次开完会都有喝咖啡的习惯,因为要做到立即可以入口,所以对温度的要求比较严格,不能凉也不能烫,接近体感温度最合适。”
耿鹤秋在茶水间看着咖啡杯犯愁,怎么就是体感温度了?她想起来医院给孩子冲奶粉的护士的做法,恍然大悟,只是这里没有奶瓶,只有咖啡杯哎。鹤秋小姐姐脑子活不是一天炼成的,她打了个响指又生一计,仔细在水龙头底下把手冲干净了,然后将咖啡杯泡在了冷水里,放了一根手指进去。
乔慕远回到办公室刚坐下,耿鹤秋就端着咖啡进来了,她笑嘻嘻地把咖啡放到乔慕远手边:“乔总,您慢用。绝对接近体感温度。”
乔慕远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了,看耿鹤秋还等在旁边,点了点头:“挺好的。今天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你可以早点儿回去。”
耿鹤秋欢天喜地地下班了。
只是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她电话忽然响了,乔慕远应该是喝多了,声音有点儿含糊:“耿鹤秋,来XX酒吧接我。”
耿鹤秋不满道:“现在已经十点了!”
“打个车过来,我等你二十分钟。”
挂了电话,耿鹤秋衣服也懒得换,在家居服外头套了件儿长风衣就出了门。火速打了辆车,到了地方她又给乔慕远打了个电话:“哪儿呢?我到了。”
乔慕远在那边说:“进来,我在里面。”
进去以后耿鹤秋发现这家酒吧可能是家清吧,人不是很多,而且也不那么闹腾,只是光线调得很暧昧,小舞台上有个歌手坐在高脚椅上正在唱《无与伦比的美丽》:“我若担心我不能飞,我有你的草原……”
她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很快在靠中间的位置看到了乔慕远,只是乔慕远身边还坐了其他人,一男两女,男的是庄远,两个女的耿鹤秋不认识。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乔慕远在这种场合把自己叫过来是怎么个意思,但乔慕远一直看着门口,这会儿已经看见她了,站起来朝这边招了招手,庄远也站了起来,使劲儿冲她挥了挥胳膊。
耿鹤秋皱了皱眉,骂了声神经病,给庄远的。然后抬脚走了过去。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两个女人中的一个跟乔慕远年龄相仿,大波浪,桔梗裙,看到她过来,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别提多妩媚了。而庄远旁边的,估计又是他哪个新女朋友。
乔慕远从高脚椅上下来,伸手抓住了耿鹤秋手腕往自己身旁带了一步:“介绍一下,这是耿鹤秋。”他指了指桔梗裙,“这是温愿。”
温愿上下打量了耿鹤秋一遍,表情有点儿发冷,但还是举了举酒杯:“你好。”
耿鹤秋点了点头,扭头去看乔慕远:“你走不走?”
“走。”
一直到走出来酒吧,耿鹤秋都能感觉到温愿的目光,她难受地挠了挠脖子,拿出来手机叫车,乔慕远不晓得是不是喝多了,靠在旁边的树上,默默地看着耿鹤秋。
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在排队,耿鹤秋抬头去看乔慕远:“助理还有当挡箭牌这个工作内容吗?”她晃了晃手机:“十一点了,我要求算加班费。”
乔慕远突然伸手扯了下耿鹤秋的衣领:“怎么穿成这样?”
虽然扣子都扣上了,但领口还是露出了一点里面家居服的图案,是小猪佩奇。估计刚才在里边,其他人也看到了。
“嫌难看你别看。”耿鹤秋把衣领拢了拢,很用力地把乔慕远的手拍开了。
乔慕远愣了一下,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就在耿鹤秋以为他生气的了时候,他忽然开口道:“你喜欢唱歌。”
他用得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耿鹤秋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唱歌。”乔慕远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靠着那棵树开始傻乐,耿鹤秋叹了口气,知道这人是真的喝多了。
把人送回家耿鹤秋就回家了,第二天乔慕远没有找她。天气忽然热了起来,耿鹤秋想起来昨晚乔慕远嫌弃她的衣服,就有点儿郁闷,于是决定出去逛个街买点儿东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