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菲大婶
(004)
目送苏尚武回了西苑,心真折回了灶房。她从刘婶那里取回了药和袍子,再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心真与奶娘在苏府并未与其他女仆共用一间睡房,而是单独分了间小小的屋子。这是老爷苏谦在苏兰芷周岁生日时破例赏给奶娘的。
心真先服侍母亲服了药,待她睡下,才在窗下的茶案上点了一盏油灯,拿出针线盒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雪花噗呲呲打在窗纸上,也吵得心真无法安心刺绣。
她将目光落在床头那件虎皮短袄上,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奇怪锦袍男子的身影,耳畔似乎还残留了他温热的呼吸…
“呀”,心真轻轻惊呼,发现绣花针已经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渗出丝丝血渍。一滴血已经顺着手指滴在了荷包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找了块绸缎,认真缝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心真就起了床。
她从各房门口收齐了大家的脏衣服,用一个竹篓挑着,出了门,往后山走去。
后山上白雪皑皑,处处银妆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上山的道路。
心真对这条上山的道路,却是再熟悉不过。她一步步地向上走,在半山腰一处泉眼处,停了下来。
这里竟然是一处天然的温泉,虽是在雪后的清晨,泉眼上方却是雾气氤氲。靠山的一角,温热的泉水汩汩流出,热气腾腾,望之让人顿生暖意。
由于有泉水的暖气,附近几寸的石头和草地上,积雪已经消融。
心真欣喜地在泉水旁边放下竹篓,先站到泉水边,鞠了几口水喝,再找了一处石台,拿出棒槌,开始洗起衣服来。
洗了约大半个时辰,心真才洗完所有的衣服。此时她额头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蛋也被热气蒸得通红。
她转头四处一望,四周空无一人。于是她解下了外面的棉袄和罩裙,露出里面紧身的曳地葱绿长裙,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
心真看天色尚早,想了想,便在雪地里练起舞来。
只见她舒展云袖,挑起罗裙,轻步曼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扭腰踮足,体轻若飞,如仙如灵。
她的舞步愈来愈快,游走、旋转、疾飞,身体软如云絮,腰肢柔若无骨。寓在高山表现峨峨之势,意在流水舞出荡荡之情。
一首美妙无比的《曹十九舞绿钿》行云流水般舞完,心真微微喘气。
突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在这山间响起: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心真一惊,顺着舞姿伏倒在地,停下舞来。
她悄悄抬头一望,只见一白衣男子,携一小厮,向她徐徐走来。
这名男子约25、6岁年纪,身材颀长,神采飞扬。头束紫金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身圆领纯白兽皮长袍,领口袖口对襟均用五彩丝线绣成了祥云图样。行走间透出里层金色锦缎团花穗褂,腰间束着攒花结长穗宫绦,坠着一块古色古香的血玉,隐隐泛着红光。这身装扮,只怕比昨晚那锦袍男子,还要奢华几分。
心真看那男子已经走近,连忙低下头,匍匐在雪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你是谁家女眷?为何会在此地起舞?”男子走到心真身前,温和地问道。
心真依旧伏地作答:“奴婢是尚书苏府的丫鬟,一早在此浣衣。因见四野无人,便想练习一下舞曲,不想惊扰了尊驾,万望见谅。”
“哦?”这男子有点讶异:“你是尚书府的仆人?为何舞艺会如此精湛?”
心真答道:“奴婢平日里常陪我家小姐练舞,见得多了,也学了一些。让公子见笑了。”
男子笑道:“一个丫鬟的舞艺尚且如此,那苏家小姐的舞艺恐怕更是精彩绝伦。有机会,真-”他顿了一下,才接到:“想见识一下。”
“我家小姐被称'京城第一才女',舞姿自是胜奴婢百倍。”心真仍是恭敬作答。
男子见心真仍伏倒在地,便抬手道:“你起来说话吧。”
心真禀道:“奴婢生得貌丑,只怕会吓到公子。”
男子道:“不防事,你起来吧。”
心真只好起身,慢慢抬起头来。
“啊。”这声惊呼发自那公子身边的小厮。
心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惊呼,那公子似乎也没有料到心真会如此丑陋,那长满黑点的脸在白天雪地里看起来分外恐怖。他也不禁微微转了转头,移开了目光。
“公子,奴婢要回去了,就此告别。”心真看旭日已升,赶紧收拾起东西来。
那公子没有阻拦,想了一想,还是继续向山腰走去。山路艰难,他脚下一滑。
旁边的小厮立即跑上前去,扶住了他。心真隐约听见公子对那小厮说:“刚刚那名女子,可惜是麻面,否则,以她的身材五官,必定是名绝色女子。唉。”
心真没有理会,看他们走远,方才重新穿好棉袄和罩裙,挑起竹篓,往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好奇,朝那贵公子的方向望去,见他走入了山腰间一座凉亭里,在那凉亭里,站着另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那名男子,竟似是心真昨晚与之共骑的男人。他的衣裳也并未更换。
只见这锦袍男子看到白衣公子后,似要作手一揖,白衣公子忙扶住他。两人聊了几句,背转身去。
跟随白衣公子的小厮则恭恭敬敬地站在凉亭外面,不敢去打扰自己的主人。
心真一呆,差点想要走上前去看个究竟。然而,这两名男子,皆是华衣锦服,估计地位品阶均不低。她一名卑贱的丫鬟,如何好去打扰他们?
心真思来想去,还是心情复杂地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