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手术那天,弟弟带着母亲赶了过来。
"准备好了吗?"母亲走到病床边坐着的父亲身边,低低地问。父亲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嗯。"母亲絮絮叨叨起来:"你来医院这么多天了,为啥早点不动呢?早点动了不就早好了吗?"
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话里藏着庄稼人最朴素的逻辑,就像觉得地里的麦子该浇水时就得浇,耽误了时节便要减产。可医院的事对她来说,像一本没有字的天书。她的世界小得只装得下灶台、田垄和父亲,几十年的日子都在泥土里扎根,哪懂术前检查的繁琐。那些"术前评估""麻醉风险"的术语,在她心里远不如"早点动刀就能早点好"来得实在。
父亲没接话,只是看着她额角新添的白发。两鬓斑白的老两口凑在一起,用只有彼此能听懂的乡音叽叽咕咕说着话,像田埂边两棵相依的老槐树,枝桠交错着挡风。突然护士推门进来,告知我们手术时间到了。
父亲站起身,准备走,却忽然顿住,转头看向母亲。那深深的一眼,漾着我读不懂的疼惜和依恋。他哑着嗓子叮嘱母亲:"你就在这,哪也别去。你不识字,怕迷了路,等我回来。"母亲伸出手,理了理父亲的衣襟,用力点头,花白的头发跟着晃动。“嗯,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母亲低语。
母亲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她佝偻的背上切出一道金边,在晨光里,母亲花白的头发也闪着光亮。父亲进了电梯后,母亲回转身,走到父亲的病床,慢慢地坐下,等着父亲。
他们的情感,就像田垄间默默生长的作物,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扎根。母亲不懂手术台上的风险,却懂得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用踏实的等候,接住父亲的不安;父亲没说过一句情话,却在转身前把"怕你迷路"的牵挂,酿成了几十载岁月里最沉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