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跟着你的那个娃儿，可能在为你，时刻准备一个人战斗……
常言说“知子莫如父”，讲完晚餐后的那个电话，我就察觉了小禄的不愉快。
自从他九月份升入初中以来，我开始了全天候的完整陪伴。 起因是我隐隐感觉到，在离异后的八年中，这个曾经笑起来如铜铃般清脆悦耳，一张旧报纸可以玩出好几种花样，虎头虎脑的娃儿，渐渐的，多了很多心事，很少再那样笑过了。让众多家长不知所措的青春期也快到了，为了探寻究竟，预防在这个有点特殊的家里成长的孩子，将来可能的行差踏错，我决定好好陪伴他。我没想到的是，这些陪伴，会让我发现从来很好说话的他，居然有如此爆表的为父亲战斗的勇气！
没对我这个还在洗碗收拾的奶爸说一个字，挂了电话他就独自开始了功课。
我收拾完，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一眼就看出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他，内心的愤懑不满。
“怎么了呀，小禄童鞋？”很多时候，我都要努力提醒自己，用更“潮”更具他们这个时代气息的口吻和他讲话。
“啊？没事呀！”他假装淡定的掩饰着。
“真的吗？我感觉你注意力没有集中呢。”我需要确认。
“没有呢！没事！”他还是不肯承认。
我忽然之间一巴掌按在他的书本上：“那我按住的地方，是些什么内容呢？”
书不大，32开本，我一巴掌按住的地方，占到了书本的七八成。于是他支吾着，答不上来了。那么这样的状态，做功课是没有意义的。
我得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出去散个步，回来再接着做吧？”我说着走了出去。
即便这样谈不上多温柔的口吻，也是我努力调整了3个月之后，才能讲得出的。在此之前，我和许多的父亲一样，牢牢固守着形式上的严厉，威严不可侵犯，讲话也是嘎嘣脆。
“不去，今天上了体育课，累！”
“嗯，好吧，那你过来，我们吃个柚子吧。”柚子已经去掉了外皮的，放了一天有点风干，因而白色那层包衣不太好撕了。我于是拿把小刀帮他剥。“诺，你先嗑花生，这个好香的，今天才买的。”
他便抓了几颗花生，心不在焉的剥着，眼神很游离。
“你妈送你的这个柚子还……”我总要想法找出问题来。
“别提她行不？！”他很不耐烦，粗暴打住。
“哦？刚才是和她打电话吗？都说了些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呀？”我坚持要捅马蜂窝！
大概今天环境没有别人，也大概因为这三月来他感受到了我的言行态度的变化。他漠然的嗑着花生，犹豫着，终于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还在跟我解释上次我看到的艺术照片，想起我都烦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情，老说干嘛？”
“哦，对呀，老说干嘛！”
“说她是去影楼拍的，不是她男朋友拍的！哼，难道她和她那个男朋友，见不得的人的事情还少吗？！”他情绪很激动。
“哦？有吗？都是些什么事情呢？” ——根据“与娃沟通要领”，越是他激动难捺的时候，越是要先找到共情。
“第一次带我见他那个男朋友，就让我饿着肚子等了半个多小时，明明车子就是从小区开出来的，非说是很远来的一个高中同学！吃饭的时候，我一人坐一边，他俩坐对面。”他开始霹雳巴拉起来了。
“嗯，那不太合适。接着说。”我剥好了一瓣柚子，递给他。
“还说是新认识的，带我认识一下。既然刚认识的，去看外婆的时候，非要带上他是什么鬼？骗子！”他说得很快，似乎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
“你知道，虽然她是你妈妈，但我们离婚了，她是可以有男朋友的呀。你说的这些，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去年吧，然后今年5月我去的时候，那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你妈这么好的女人，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这不就是念给我听的吗？说你呢！”他看着我，明显的愤怒了，脸蛋胀得很红。
“然后还有次，我妈和我闲聊，我说起你想戒烟，他也过来插话，说你爸肯定戒不掉！我直接就怼他了：哼，你都没见过我爸，戒不掉又关你什么事情？！他戒不掉他承认自己做不到啊！……”
“唉……等一下，他们没说错，我确实没有戒掉呀，哈哈……”听到的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我感到了轻松。
“那也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那你能为了教我去考教师证，还能很快就考过，他们能行吗？你右手骨折时能左手一只手开车回老家，他们能吗？以前你能一个人管公司和店子的事，还要照顾我和弟弟，他们能吗？……”
他说了不少在他看来，他老爸很厉害的小事情，激动不已。
我注意到这个平常总是特别温和的小娃儿，说这些的时候，右手攥紧着拳头。
等他说完，我没有立刻接话，待他看似平静了点，我说：
“嘿嘿，增广贤文里有句话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很多人说长道短不过是为了取悦自己或旁人罢了，再说，你爸爸我，这么强大的心脏，岂是他人三言两语就能杀死的？所以呢，你无需袒护我，你在那里维护我，就是要面对两个大人嘛……”
“就算是面对一万个，我也不怕……”
他提高了嗓门，但是忽然就泪奔了，说不下去，紧紧闭上了嘴巴，眼神里透露出坚定的杀气，右手高举着拳头，仿佛就要冲进敌营中为父厮杀雪耻！
这个平常温和如玉的孩子，稚嫩的肩膀因哽咽而剧烈颤抖着。
这一刻，我也忽然就哽了……
一个因为无知无畏而熬过了无数心塞，尝过了冷暖咸淡，被生活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得灰头土脸的中年壮汉，在这一刻，噙着眼里浑浊的液体，哽住了……
我终究忍住了那把老泪，站起身来，紧紧把他的肩膀，揽在了怀里……
安抚完娃儿，等到他做完功课，我们一起到较远的公园散步了一圈。
今天是冬月十五，当空一轮皓月，洒下流银般的月光，一任黑夜辽辽无边，倔强而勇敢的独自熠熠生辉。
我问：“小禄，你冷吗？”
他说：“不冷！”
这个四岁起就跟着我的小兄弟，今夜让我感受到的生命的饱满和力量，前所未有的强烈！
收拾完自己，就着他轻微的鼾声，我端详了半晌那个暖烘烘的小脸蛋，蜜意无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