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结束了,而孤独和抑郁却没有离开我,一直如影随形。
心理学认为,孤独是人类的本性,与生俱来。但是,在一个人尚未觉醒,还不能清醒地认识孤独,不能悦纳自我之时,孤独就是致命的毒药。
孩子没到3个月时,我因客观原因就回单位上班了。每天,我奔波于单位和家中,忙忙碌碌。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中的鸡零狗碎经常弄得我心力交瘁。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最怕的是夜晚。因为,每到夜晚,孤独便悄然来袭。有时,我莫名地忧伤;有时,我无端地恐惧;有时,我又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生不如死。总之,那时,我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心中像有一口无底的黑洞,黑暗在一点一点地吞噬我。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当身旁的老公已酣然入梦时,我却无法入眠。我想着想着就会泪流满面,甚至泣不成声。睡梦中的他,每每被我的哭声惊醒,都会怒不可遏,“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这就是他的直男逻辑:睡觉时就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多年的相处后,我发现睡觉时是我老公最不理智的时候。并且,他真的对哭神经过敏,或者说他还没有学会接受别人用哭的方式来表达情绪。这点在他与孩子的互动中体现得非常明显。每当我孩子哭的时候,只要他看到了,他一定会拿一大把纸在孩子脸上抹来擦去,并且不停地说“别哭,别哭。”而我却不这样,孩子哭时,我会抱着他,或静静地看着他,允许他哭,然后再引导他说出自己的感受。我猜想,在我老公的成长经历中,哭一定是不被允许的。每当想到这点,我就替他难过。
孤独与抑郁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姐妹。深夜的孤独到白天就会切换成抑郁。每度过一个失眠的夜晚,我就要迎接一个抑郁的白天。但是,我的抑郁是戴着面具的。没有人能觉察到我的抑郁,除了我自己。因为在工作中,我把我最好的一面展示了出来,我开朗大方、积极能干又热情洋溢。是的,白天,在单位,我能心平气和、笑容满面地与每个同事相处。但是,我却不愿意跟我老公说一句话,不愿给他一个好脸色看。我虽深知自己这种矛盾、身心分裂的状态极其不正常,却无力从中走出来。只要一回到家中,我立马变成怨妇。我嫌他笨手笨脚,反应迟钝;我怪他不够体贴,冷漠无情;我讨厌他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的样子……而他对于我的种种刁难,从不争执,实在生气了,就默默走开。可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抓狂。我不怕他与我吵架,我怕他无视我的存在。像我这样内心价值感超低的人,总是要从对方的回应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事,我又好几天不理他。但是,那种感觉真是让人窒息。然后,我决定摊牌。我对他说,“我们离婚吧。我已经过够了这种貌合神离的生活,我不想再戴着面具和你在一起了。”听了我的话,老公先是一愣,继而又平静地说,“好吧,都听你的。你跟我在一起确实不快乐。”说完后,他默默地看着我。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那股忧伤和自责。瞬间,我泪崩。我又一次痛哭流涕。这一次,他没有烦我哭,也没有走开,而是紧紧地抱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快乐,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快乐。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卧在他的怀里,我感到一颗滚烫的泪滴在我的脖子上。老公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快乐?是他让我不快乐的吗?我到底怎样才能快乐?
一场心灵的探索之旅就这样开启。那次经历后,再遇到什么事情时,我会反思自己。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当我停止抱怨对方,向内探索时,不但我心态平和多了,很多问题也都随之清晰地浮出水面。
我发现,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是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物种。像我老公这种单线条思维的人,他根本就是来自火星。你不能强求他爱你,就像你不能强求一个孩子学习一样。
我发现,每次让我抓狂的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类的小事,根本无关三观。而我之所以不满,之所以抱怨,是因为我内心深处的自卑在作祟。我是在通过指责他人这种方式,让自己显得美好。同时,我也很少站在他的立场看问题。诚然,在与我相处的过程中,在家庭生活里,老公确实有做得不到位、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某些时刻,男人的本质还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当一个男人,在自己的老婆面前总是要小心翼翼,要时时揣摩她的心思时,他活得多累啊。当爱变成一种包袱,想爱也会无力。爱需要宽容与理解。而对于我来说,相信自己被爱才是真理。
我发现,生活中,当我对老公一味地要求这要求那时,我不过是在填补我内心的那口黑洞,我是在向他索要我成长过程中不曾得到过的父爱和母爱。回顾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我渐渐明白,我是一个内心缺爱的人。这一点在我身上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我不懂得爱自己。当我带着一颗干涸的心走近婚姻时,精神上,我就无法独立,我不能为自己的情绪负责。于是,我不断地向外攫取,一旦对方不能满足我,我就伤心、失望,继而就是指责、批判。而我的老公也是一个带着许多原生家庭负面影响的人。我们的共同之处是,都不会合理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情绪。我的方法是哭泣、控制、指责,而他的方式是逃避。婚姻的江湖里,一遇到风浪,他就本能地退缩到自己多年来营造的壳里。从这方面来说,他和我一样是个不觉醒的人。但是,觉醒是一个人内在的开悟,我无法要求他按照我的节奏去觉醒。我能做的只有改变我自己。
我发现,真实的我,在性格的某些方面像极了我老公的父亲:我的公公。尤其是在遇事说话时,我们都强势,都颐指气使,都不容分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月子里我公公对我照顾孩子指手画脚时,我那么不服气。其实,本质上,我是不喜欢、不接纳自己的那部分性格。真的如身心灵作家张德芬所说,“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回顾我和老公在一起的经历,我发现,有些事,他不听我的安排,表面上是他不听我的话,实际上,是他在反叛当年他一直都不敢反叛的权威——他的父亲。
当我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自己的过往经历时,我恍然大悟。原来,婚姻是我最好的修行道场。而我的老公就是上天派来的导师,他是来教我重新认识我自己的。只是,这段开悟的过程,我走得很慢,很艰辛,差不多历时7年,也印证了婚姻的“七年之痒”之说。然而,觉醒永远没有太晚。我很感恩能在那段相杀想爱的婚姻里重生。
著名学者周国平先生曾撰文论述孤独。我很喜欢他的这段话:越是丰盈的灵魂,往往越能敏锐地意识到残缺,有越强烈的孤独感。在内在丰盈的衬照下,方见人生的缺憾。反之,不谙孤独也许正意味着内在的贫乏。是的,我有一个不完美的身体,但是这不影响我拥有一颗丰盈的灵魂。而这二者恰恰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