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和师傅说,前几天夜里抄写心经的时候,心神极其不宁,莫名的感到焦躁,又不知这感觉是从何而起。
师傅说,那就再多抄几遍心经,心诚即宁。
我叫绾衣。两年前被师傅在河滩所救,记忆尽失。
师傅有时候会打趣说,绾衣你会种菜浇花,像是平民人家的闺女。但亦能吟诗品茶,又生的这般绝色,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我只是笑笑。夕阳下的望断峰显得格外寂寥,我总是乘师傅下山来到这里,眺望繁华长安的人烟。夕阳无言,人影散乱。
每天五更起床,念经扫地,种草修花,心里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宁静,但也有一种没来由的失落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天,师傅病倒,此前并未下山的我来到山下的药铺,希望能带走一位郎中为师傅看病。
在此取药的一位姑娘狐疑的看了我很久,眼神充满恐惧和惊讶。随后药都没拿就急切的走了,神色慌张。
几天后,那位姑娘带着一位男子找到了这里。男子面容姣好但十分憔悴,姑娘一直跟在男子身后,想必是他的丫鬟。
男子说他叫司徒俊鳞,是当朝一品太傅司徒空的儿子。他问我,可还记得他?
我无奈的摇摇头,为他斟上一杯清茶。旁边的姑娘突然就掩面哭了起来。
师傅见状,让来人移步中庭。打发我去把园子里的海棠修剪一番。
几个时辰之后,男子走了,倒是那姑娘,一步三回头,似有无限留恋。师傅帮我洗净了被泥土弄脏的双手,拉着我进了中庭坐下。
“绾衣,喔,不。司徒婉仪…”师傅一半忧伤一半喜悦的看着我。
“那么那个司徒俊鳞,想必是我的哥哥吧?”我平静的说到。
“嗯,”师傅有些自责的说,“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不,师傅,没有…”我感到心里有一种钝钝的疼痛感,让我直想掉眼泪。
“明日,司徒大人会派人来接你,你…要回去吗?”师傅背对我缚手而立,忻长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棱角分明的侧脸充满悲伤。
一夜无话,我抄完了几日前未完稿的心经。离去。
002
我回来了,被一顶墨绿的轿子从侧门抬了进来。穿过几个冗长的门廊和假山,在一间书房外停了下来。
书房中央坐着司徒俊鳞。一脸憔悴。
“婉儿…”哥哥快步走来将我拥入怀中,一股暖流从脚底一直流到心脏的地方,让人欢喜也让人难过。“婉儿,你居然还活着。”哥哥有些哽咽
“我…”
“听那和尚说,他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失忆了,那么你是不记得我了”哥哥有些失落的说。
“嗯,对”我悲伤的低下了头。
他扶我到椅子上坐下,长叹一口气“不记得,或许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
“小蝶,你扶小姐去梳洗”他对门外说到,不一会儿,当日随他一起上山的女子红肿着双眼来到了我的面前。
“小蝶,我爹娘呢?”我看着镜中施了粉黛,多了几分妖艳的我说到。
“你死去之后,老爷和夫人…就被立即传召入宫…等他们再回来时…已经是两具尸体了…”小蝶犹豫着说到。
“那我哥哥现在怎么样?”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
“少爷他,被削了一品太傅的习爵,遭受朝廷排挤,又要打理家事,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甚是可怜。现在咱们家,不过是徒有虚衔罢了…”小蝶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了,你下去吧。告诉哥哥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低垂着双眼,用手指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两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变,爱哭。
两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003
两年前,我还是身家显赫的一品太傅司徒空的千金司徒婉仪。
坊间流传的那个三岁作诗四岁鼓筝,生得倾国倾城的无双才女就是我。也正因如此,我被当今皇上挑中为太子李延卿的妃子。
我见过他,当我刚入宫的时候。性格乖戾,体弱多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讨厌我,无来由的讨厌。先是不让我和他见面,最后甚至不愿和我呆在一个房间,但是在皇帝面前,他又表现得很喜欢。
我没有问过他,身在这样的人家,我从来不对自己的婚姻抱有什么希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还是当今天子赐婚。我应当感激。
他知道我不喜欢他。我也明白他不喜欢我。这一切,无非是政治的联姻,无关爱情。
直到一次东宫失火,太子和太子妃死于火场。这是后来我听小蝶说的,所以她第一次见到我时惊恐极了――我没死。
我记得当日,他让我喝下一碗他亲手熬制的汤羹,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我从来没见过的笑容,澄澈而欢乐。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似有若无的爱意,然后我在他的怀中昏迷不醒。
梦中,全是他那澄澈而欢乐的笑容,以及我以为我不会贪恋的,温暖。
不知过了几日,我在河滩被师傅发现并收留。在山上,一待就是两年。
004
我的心总是无来由的钝痛。
我记得他的样子,记得我和他的点点滴滴,也记得他喂我喝下的那碗想要我命的汤药。
我恨他的狠心,让我死去,让我家破人亡。
半夜,我狼狈的回到了寺庙,被精心梳理的头发散落了下来,师傅在那里品茗,似乎在等着某人的到来。
“绾衣”师傅并不感到惊讶,替我斟上一杯清茶。
“想必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我用几乎疯狂的语气说着。
“延卿对不住你,但是他不得不那么做”
“延卿……”曾经多么有魅力的一个名字啊,此时,却让我如此痛恨。
“那么,你和他什么关系”我感觉到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心中灼烧。
“我是他的兄长,李谦修”他对着月光,紧闭双眼。
此刻我才发现,他们眉眼之处的些微相似。
“从你入宫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你不喜欢深宫。你的一切顺从,落落大方的微笑,都是训练出来的假象”李谦修看着手中的茶杯说到。
“他曾经对我说过,在第一眼看见你之后。他说‘哥,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一个我想保护她一生的人!’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他那么快乐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睁大了双眼,“不…不…你错了,他不喜欢我,他讨厌我…他…他希望我死!”我痛苦得流下泪来。
“你知道吗?他自小弱疾,御医断定他活不过二十岁…”
“二十岁…二十岁!”我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他和我订婚那日,差一月二十岁!”
“当时父皇是打算等他二十岁的时候一起娶你的,是他,在父皇面前争取,把婚期提前一个月”
“提前一个月…”我的太阳穴又开始痛起来了。
“你知道太子死后太子妃要怎样的。”李谦修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陪葬”。
“所以,他为了救我,制造了失火假象”我明白了心疼痛的根源,前所未有的,疼痛。“那么!他人呢?他没死对不对?他还活着吧?”我奋力的摇晃着李谦修的手臂。
“他…在火中…”李谦修好看的眉眼紧拧一团,痛苦的抚眉。“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了,早晚一死。他唯一放不下的,是你…”
005
坊间流传,东宫失火后,李谦修当了皇帝。恢复司徒俊鳞一品太傅官爵,并沿袭三代,将司徒夫妇厚葬。追封国父,一品夫人称号。
前太子李延卿同太子妃司徒婉仪相拥火场去世。厚葬望断崖下。
从此,我叫绾衣,李绾衣。是望断崖上寺庙中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子。
我在五更的时候起床扫地念经,种花品茗,偶尔在崖上发呆。心情平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