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伤

日历往回翻三十载,大年初一,风雨飘摇的旧宅传出稀稀落落的鞭炮声——那会儿的鞭炮,三无产品比较多,正常发响的概率接近百分之五六十。

三天前,三叔抠抠缩缩地从干瘪的腰包里掏出两张大团圆和五张零票,大妞伸手,“爹,我去买!”  

“去!女娃儿别摸!”   三叔头也不回地走了,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

大妞儿躲在门后面,看着一个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三叔回来了。小屋唯一的柜子里多了一圈鞭炮,红艳艳的包装,饱满的炮仗,像准备出征的战士,精神抖擞。屋角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大腹便便,看样子要临盆了。她嘴角抿了抿,心里那丝甜味好似泛了圈的涟漪。刚才,对门的九姑奶冲她叨叨:“三婶,你看三叔多会疼人啊——孩子还没落地,鞭炮都买好了——你命真好哦……这一胎,保准是个男娃!”

果不其然,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里,三婶要生了。三叔把饭桌上的产婆催了过来,全家人都聚在堂前,大气都不敢出。三叔猛地抽烟,一根,一根,又一根。

“哇呜!哇呜……”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把蹲在地上的三叔弹了起来,“男娃么?”嗓音有点粗,焦虑、期待或者别的什么。

“女娃娃,你来看看。”产婆小心翼翼地答话。

本来昏暗的老宅,似乎更暗了。三叔眼里的光,沉了。他抬头看看,也不知看什么。嘴里那半根烟被掐灭了,丢在地上,三叔的发灰解放鞋使劲搓了搓,烟头粉身碎骨。大妞挨在母亲的房门口,紧抿着嘴唇,看着她爹佝偻着迈出了房门,消失在拐角处。屋里,有几声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屋外的天井,弥漫着鞭炮中硫磺的气息,整个天空雾蒙蒙地,好似祭台上的神仙要下凡,预备给山村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三十年的时光,变化很大,女娃们的头发拉直又烫卷、烫卷又拉直;三十年的时光,也无甚变化,三姑六姨的话题无非是谁家生娃、谁家娶妻。

“二妞要回来了!”大妞激动地压低声音对三婶说。三婶眼睛一亮,双手搓了搓衣襟,“大妞,你看看灶台上还有啥菜?”

“妈,够了够了,吃两天都够了。”

从屋里缓缓出来一个人影,好似雕刻一般,目无表情。顿时,母女俩都缄默了。

正午时分,除了一个人,大家都齐了,开席。三小子在城里打工,今早和一帮兄弟热闹去了,年饭都顾不上吃。

“吃鱼,孩子,茂婶说你最喜欢这个。”三婶往二妞碗里夹菜。

“我妈就是话太多。我自己来吧,三婶,您也吃……”二妞还是习惯叫“三婶”。那一年,三叔把二妞送给了隔壁村的茂伯,过了几年,茂伯进城了,二妞就在城市里长大。18岁那年,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时起,每年初一,茂婶就安排她回村里看看。如今,二妞自己也成家了。

“二妞,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有件事和你商量商量。”三叔突然开口,大家都愣住了。二妞几乎没有和三叔单独交谈过,这个人,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二妞嚼着米饭,淡淡地看了三叔一眼,“您说吧。”多年的劳作榨干了他的血液,整个人好像枯树皮。

“是这样,那,那个,就是你弟的婚事。”仿佛舌头撒了盐,“女方要八万的彩礼。你看这事……”时间停滞了,如此小心翼翼的三叔,二妞没见过,大妞没见过,三婶也没见过。

二妞吞下最后一口饭菜,轻轻搁下筷子。拉开手提包,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

“叔,婶,姐,这里有五千块,给家里过年用。另外的2万,是我给三弟结婚用的,别嫌少。”二妞站起身,往外走。三婶嘴角动了动,擦了擦眼角,“孩子……”

二妞站住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车不好搭,我得早点走。不用送了,我认得路。”说完,她冲三婶笑了笑,转身迈出了门槛。大妞扶着三婶,三叔看看桌上的信封,再回头看,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又是一个大年初一,乡村的天空布满了鞭炮的烟雾,仿佛神祗即将降临,预备给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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