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江山错乱(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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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越清影转身,谢怀宣道:“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迅速奔向门内,不见了踪影。越清影有些忐忑地站在门外,桃花依旧簌簌扑落,甚至有几瓣洒落在她手中,她胡乱捏了捏花瓣,不一会儿竟是把花瓣蹂躏得稀碎。

  不过片刻工夫,谢怀宣便又出来。越清影抬头看他,却在看到他手中之物时面色难看起来。

  谢怀宣伸手,手上赫然是她那日丢给他们的剑。

  他说:“这把剑还给你,那日实在抱歉,是我说话太口无遮拦……”

  这把剑谢怀宣一直藏在书房,如今既然下定决心了要和段九在一起便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他想想,终归还是物归原主吧。

  她看了许久,这把剑有她最难堪的回忆,他既然没有卖掉那就扔掉好了,何苦要还给她,刺她的心?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犹豫了半晌终是猛然伸手把剑夺过去,她迅速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持剑的手,背过身去,把手垂在身前,谢怀宣自然看不见,她的手在剧烈颤抖。

  她觉得很难堪,她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么?若非是在他面前,她几乎要甩自己几巴掌。

  半晌,她终于出声,简单道了声:“谢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沉重,但是她却觉得这脚不属于自己,她竟是有些乱了步伐,索性她的马儿就在旁边,她迅速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眼前早已经一片模糊,却终是策马离去。

  骑马迎风,她眯了眯双眼便有眼泪滑落,再也难以控制,她勒住马缰将手紧握成拳按在胸口,整个上半身都伏在马背上,失声痛哭。

  这半个月来,自从那日听到他要成婚她便一直把自己闷在宫内,今日谢北舜终是拿出了一瓶东西,如他所言,他找到了,忘情之水。

  或者,确切点说,是孟婆汤,谢北舜托判官从孟婆那里讨来的。孟婆汤的效用按剂量来算,正常的一碗能够彻底洗清一个灵魂关于人世的所有记忆,如同一个新生婴儿。

  越清影手中拿的不过是一滴,但是这一滴足以让她忘记一个人,一段情。

  谢北舜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说了一句:“你若是觉得难以承受了,便喝了它。”

  她接过他手中的指甲大小的琉璃瓶,透明的瓶子里隐隐可见一滴幽蓝色的液体,那颜色,蓝得透彻,蓝得无暇,蓝得纯净。

  那一刻她毫不怀疑这一滴水的力量,她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这小小一滴水定然成为她的救赎。

  谢北舜临走时却又道:“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前世。”

  紧紧握住这只琉璃瓶,她最后一次来见谢怀宣。她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她最后是喝掉孟婆汤还是选择师兄说的那个前世。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终究是认命地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瓶。为何她总是要遇见他和段九卿卿我我的样子呢?她不想再遇见了,她觉得心都要被踩碎了。

  她或许该选择喝孟婆汤的,可是,她竟然发现,不见他的时候想要忘掉他,可是见到了竟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忘掉。

  哪怕痛着,伤着,却不舍得忘。

  既如此,她何不去寻找那一段前世?

  明天过后,她便真的与他是陌路人了,什么舍命相救,什么爱欲纠缠,都成了过眼云烟。两颗心都不在一起,那些外在纠葛竟也显得苍白无力,反成了累赘。

  谢怀宣大婚之日整个京城为之震动,其排场之大足以和当年谢宁一钟离慕的婚礼相提并论。段剑山庄唯一的千金出嫁,十里红妆自是不必言说,帝后鸾驾更是从宫门口一直排到八亲王府上。

  倒是谢宁一,全程沉着脸没有给谢怀宣好脸色看,虽然心里知道,这样对段九不公平,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奈何谢北舜死缠烂打,欺负得她不得不妥协才一同出宫。

  她不时地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一抹红色痕迹,谢北舜却得意地勾起嘴角,被她一瞪,他嘴角越发上扬了。

  谢宁一气恼,不去理会他,转而冷冷地瞪着站在面前的谢怀宣,谢怀宣被瞪得全程尴尬无比,他心里哀嚎,实在忍不住瞪了回去:谢棍棒你是来搅局的吧!

  谢宁一垂下眼眸,冷冷地喝茶。

  婚礼过后便是大宴宾客,夜色渐渐笼罩,华灯初上,王府内觥筹交错,正刚刚陷入一片欢腾。

  谢北舜和谢宁一自是由屏风隔开单独成桌,里面另有丫鬟服侍。

  谢北舜挥手示意,丫鬟们一退下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捞过谢宁一按在怀里,低头吻住她,直吻的谢宁一脑袋发晕手脚发软才放开。

  “还生气呢?”谢北舜仍是抱着她,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拇指在她手背上随意摩挲着。

  谢宁一不满地依偎进他怀里,愤愤道:“我要回宫!”

  “回宫做什么?你不是说宫里闷吗?”谢北舜的手不老实地挪到上面,谢宁一浑身一个激灵慌忙按住。

  她低声道:“你收敛点……”想了想她又道:“这里闷得慌,比宫里还要闷!”

  “小笨蛋……”谢北舜谓叹着捏了捏她的粉颊才缓缓道:“你还在为谢怀宣和越清影的事隔应呢?你总是想要谢怀宣和越清影在一起,焉知段九不是谢怀宣的良缘?越清影也可能另有一段姻缘在等着她呢?”

  谢宁一讶异:“怎么可能!明明,明明应该……”

  “小笨蛋!”谢北舜打断她的话,继续道:“你可曾想过,谢怀宣曾苦恋越清影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而越清影爱上他时他又要放弃,即便后来越清影为了救他把自己的命都给了他,甚至甘愿把自己的清白也给了他……我在这其中也几次推波助澜,可结果呢?全都无用。两个人互相为了对方付出这么许多却始终错过。

  “你说,这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

  谢宁一愣住:“这,这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不过是两人终究无缘罢了。”谢北舜冷冷地说出这个结论,继续道:“相对而言,段九遇见谢怀宣比越清影早了很久,谢怀宣阴差阳错要了人家段九的嫁妆,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可是!可是越清影呢?他们俩倒是有缘了,越清影的缘分怎么办?”谢宁一不服气。

  谢北舜突然面色深沉了几分,他低声道:“越清影也有一段属于她的前世缘分,也许就是这段缘分所以她注定不会和谢怀宣在一起。”

  谢宁一不解,她刚要开口去问,却已经有人代她问出口。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声音冰冷沉重,谢宁一循着声音的来源一看,竟是一身红衣的谢怀宣,此刻他正端着酒杯,想是原本要给自己和谢北舜敬酒的。

  谢北舜气定神闲道:“你听到了多少?”

  谢怀宣却不回答他,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北舜,又问了一遍:“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谢北舜方才竟然说,竟然说越清影爱上了他,他说越清影把自己的命和清白都给了他……为何他从头到尾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上次山洞那回是他和越清影第一次……却不知,原来在此之前还有。

  他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越清影竟也只字未提。他突然觉得迷乱,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又不知道多少?

  他很慌,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慌乱中裹挟着的是欣喜,他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他只觉得那一句“越清影爱上了他”直直钻进他的心底里。

  他面色有些通红,眼睛发亮,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因为情绪波动。

  谢北舜却沉声提醒道:“你可清楚,你是今天的新郎官,你的新娘正在房里等着你!”

  谢怀宣面色猝然一沉,握着酒杯的手稍稍用力竟是碎裂开来。

  犹豫半晌,他终是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谢宁一看着他离开,却是好奇地问谢北舜:“他竟然都不知道那些事?怎么会?越清影赔上的可是她的一条命和清白之身,她怎会瞒着他?为什么会这样?”

  谢北舜抚了抚她的头发,平静道:“我也是方才明了,他竟然都不知道。这其中缘由怕是只有他二人才能明白了。怪不得当初我怎么暗中撮合却总是觉得力气没有使对,清影应该是不曾告诉过他那些事。”

  屏风后面,谢怀宣身形一滞,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他想起自己那次受伤醒来后对她说的那些话,他明确告诉她,他要放弃她,他不会再为了她去做任何傻事。

  他突然明白,凭她的骄傲,她怎会愿意在那时候说出真相?她若是在那时候说出来,他定然会娶她。可是那样,她定然觉得那样的相守只是为了报恩,而不是为了爱。纵然再喜欢,她也不屑于去强抢。

  可是那清白之身还作何解释,山洞里那夜他以为她把清白交给了谢北舜,竟是给了他吗?可是为什么他都不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他竟然已经同她有了肌肤之亲?

  猛然想起那一场梦,他明明记得梦里那人是越清影,可是醒来后床上坐的是段九。当时看到床单上的血,他直接以为那是段九的。

  可是,段九后来那么多时间也未提及此事,两人也一直谨守规矩,不曾越雷池。他以为她只是害羞,此时想来,谢怀宣不由怀疑,当时那人根本不是段九!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会。

  他脚下一动,正要去找段九求证,却听里面谢宁一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应该告诉他才对,说不定他就回去找越清影了!”

  “他去找越清影,段九怎么办?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已经盖着盖头坐在新房里了。”谢北舜沉声指出事实。

  谢怀宣蓦然僵住,是啊,今日是他和段九的婚礼,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段九是无辜的,她明知他心里有人却还愿意与他相守。若他此时丢下她,毁的,是段九的声誉,更是段剑山庄的声誉。

  谢宁一终究明了,身体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似的无力地靠在谢北舜怀里:“还是有一个人要受伤了。”

  谢北舜却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低低道了句:“若我所料不错,鬼祖应该已经占领皇宫了……阿宁,一会儿该有人请咱们回宫了。”

  谢宁一惊诧:“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北舜却悠悠道:“你可知鬼祖与越清影的关系?”

  谢怀宣皱眉,越清影和鬼祖怎会扯上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突然发现,但凡是关于她,他忍不住想知道。心骤然一松,是了,其实若没有那中间解不开的误会,没有段九的责任,他仍会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

  从前所谓的懂事不过是他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他对越清影的情一如当初桃林中那惊鸿一瞥,倩影虽短,却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到此时他方才了解,这样的烙印是一辈子,割舍不得。

  他干脆在屏风外的桌子边坐下,静静地听着屏风内两人的谈话。他知道,自己注定要负了段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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