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五十二分,即便是在新疆,也比较晚了。然而今晚却无人入眠,因为这是辞旧迎新的除夕夜。
春节晚会的节目已接近尾声,尽管我关于九八那个年代的记忆模糊到不复存在,王菲与那英的合唱还是触动了心,那一刻,我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岁月走过,无声的留痕。
如果是在家乡,这时,我定是手持燃着的香烛,准备在倒计时结束、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点燃满含着欣喜与希望的炮竹,告别过去,驱除障孽,迎接新春,这是属于新年的仪式感。
然而今年终究是缺了这样的正式。当兵第五年,第一次在外过春节,我在这离家三千多公里的新疆。我有复杂的心情想要去诉说,但归根结底的两个字是,想家。
之前每次回家过年都在感叹,一年比一年没有年的味道,春节越来越没意思。直到今年初次在外过年,昨天下午营造新年气氛,军营里处处张灯结彩,舞龙舞狮各种新年应有的传统样样俱全,粘窗花贴春联,电视里的节目满是甜蜜的欢声笑语,一个老兵突然说了一句,“现在像过年了,我怎么有点想家了呢。”我带些安慰的对他说,“在部队这么多年了,应该习惯了吧”,他也附和着笑脸,“是啊,早就习惯了”。我知道,我并没有说服他,就像没有说服自己一样,那种想家的心情根本不是一句“习惯了”所能冲淡的。我也突然发现,节日的氛围渲染地愈是浓烈,在外的游子对家的想念愈是深切,我们所想要的年的味道,再浓郁都比不过简简单单一家人的团圆。
今天上午,班里一名哨兵,两名炊事班帮厨,剩下五个人坐在学习室,三个新兵在为明天的节目背着台词,空气异常安静,班长忽然对身旁的新兵问了一句“好着呢吧?”,新兵先是一愣,转而笑着说“好着呢,班长,我不想家”。
看着他略有深思的低垂的眼帘,我忽然一阵莫名的心酸,这些零零后的孩子们也是第一次在外过年啊,他怎么可能不想家,只是不愿与别人说罢了,相比于我们这些“老兵”,他们所承受的生活重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年龄。我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把手机借给他们,让他们与家里的亲人通一次电话,看着他与家人视频时抑制不住的欣喜与伤感,我知道,他也想家。
打完电话,我还是安慰了他,我想让他明白,也让自己明白,军人要有军人的担当,这是每一个军人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事情,不迈过这道坎,你永远都是个新兵。
今天,还是挤出了零零散散的时间给亲人朋友们送去了祝福。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而忙碌,新年的几日是难得的清闲,两三行文字,低言絮语,重叙旧情,才发现那些曾经有的回忆和念想一直都在,而且经过岁月的沉淀,愈发醇浓。
在部队有这样一个传统,为了让战士能够看上一台完整的春节晚会,除夕夜的哨位执勤由干部党员担负。晚上聚集在学习室看春晚,春晚很精彩,不过大家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学习室里除了电视里的一派欢天喜地,大家都很平静,偶尔换哨的哨兵挪动桌椅发出清脆的磕碰的响声。当新年的钟声敲响,霎时间窗外响起炮竹的轰鸣,“快看,快看,外面的烟火好漂亮啊”,“爸妈,过年好,……我好着呢”,“过了年再休假吧”……
那一刻,我忽然开始懂得教员在《当我开始懂自己》里写下那段话时的心情。
“当我开始懂自己,我要告诉你,亲爱的父母亲,家国万里,忠孝情义,全藏在夜深人静的思念里,总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总是浊酒一杯家万里,我明白,远在天边的意义”。
其实,不只是教员,也不止于我,每当夜深人静,每当面对亲人,每当人间烟火骤然升起,每一个背向繁华,孤独守望的军人都有相同的心情。而此刻,那些埋藏在心底日久沸腾至汹涌而来的思念,俞是想要压抑和隐藏,它却愈是想要喷涌而出。
其实,早在从参军的那天起,回家就像一种信仰一样藏在了你我的心间。
大学四年,每次寒假,从得知放假消息的那天起,我们就以各种方式表达我们将要回家的欣喜,晒车票、拼命学习训练不护校、买一堆沉到拿不动的特产、在放假前夕整夜不眠……
之前有人会问我“家对你意味着什么”,那时我竟不知如何表达家对我的意义,现在我懂了,如果有人问起,我会这样回答,“家对我意味着一切”。
而今,在这距家千里的边疆过春节,又有人问我“当兵回不了家后悔吗?”,我丝毫没有犹豫,我不后悔,回家是一种信仰,而坚守是一种责任,你问我信仰与责任哪一个更重,我只能回答诗歌和苹果我都喜欢。
夜已深,炮竹的喧鸣已趋于平静,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旁边的新兵也辗转未眠,那一刻,我想我们是相同的心情。我无法再去安慰他,因为面对汹涌的乡愁,我也无助地像一个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