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一篇写于2017年5月29日的旧文，读完还是很感动，便把它发了出来。

        你的高考，我的痛

去年高考的前一天，你发了条朋友圈：“高考到了，我又华丽丽地痛经了……”

我知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经历的伤痛都会横亘在那里，等待愈合。可是孩子，你知道吗？在妈妈这里，这种痛是双倍的，尽管有一部分已经愈合，但另一部分，也在等待时间。可我相信，不管多久，它终会愈合。

三年前，你的高考。走出语文的考场，你告诉我说你作文写得一塌糊涂，我无力地在心底苦笑；可当你走出数学的考场，告诉你爸爸说你有一个计算的得数非常奇怪的时候，我跟在你们身后，万箭穿心，差点瘫倒在地：一切仿佛多年前那场高考的重演，难道这个也能遗传？

二十七年前，我第一次参加高考。走出语文考场，语文老师迎着我，问我作文写了什么，我把构思立意告诉了他，老师却大惊失色：“你这样写，不是满分，就是零分！”很不幸，我是后者。数学考试结束后，班长喊住我对答案，我没有好声色：“别烦我，我第一道大题都没有做出来！”后来我知道是我看错了题目，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在那里纠缠那么久，以致后面的题目一题未做。我更不知道，二十多年后，同样的情形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们当年是考前报志愿。班主任老师曾建议我报北大新闻专业，我很是犹豫，不敢相信自己的实力，最后报了南开。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在校园里遇到一位学姐，学姐的成绩非常优秀，但第一年高考她也失误了，只好选择复读，但没想到第二年依旧失误。我劝她和我一起复读，她泪如泉涌：“我不敢了！”后来，她去读了一所中专。不错，是中专，那时候，中专还录取高中生！

我选择了复读，那也是经历痛苦之后做出的决定。高考成绩出来后，家里的空气高度紧张，姥姥姥爷包括你舅舅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我，但有一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还是和你舅舅发生了冲突，姥姥姥爷也吵作一团。我突然感到很愧疚，因为我从小身体不好，一年能上半年的学就不错了，其它的时间，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里打针吃药。我想我一直让父母为我担惊受怕，还连累弟弟为我忍受痛苦，也许没有我，他们会幸福很多。于是我留下一张纸条，悄悄走出家门。

可我能到哪里去呢？我身上没有一分钱，也不知道哪里会收留我。我藏身在村口一处山坡的草窠里，耳边传来姥姥凄厉的哭喊，却没有勇气站起身。不知道过了多久，姥爷找到了我，他红着眼睛、黑着一片脸命令我：“回家！”

第二天，姥爷进城了，回来时，带来一封信。那是我的班主任毕建新老师为我写下的一封长信，信中，他喊我回母校复读，并为我安排好了一切。那封信，我至今保留。没有那封信就没有我的今天，因为那时我已经抱定了扎根农村的主张。但姥爷是学农业技术的，他知道在农村工作的艰难，而且因为失去过上大学的机会，所以一心想把子女送进大学的校门；因此，这封信的背后，还有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复读生活。那是怎样痛苦的一年啊，我觉得周围都是嘲讽的目光，连课本试卷都不怀好意，我索性不去看它们，每天都浑浑噩噩地空度时日。所幸，毕老师安排我进了应届生班级，而新班主任是我原来的语文老师，他看到我的消沉，便在我周围安排了许多学习认真的同学，这些同学每天围着我问问题。后来，这些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其中一个同学的高考分数，超过了我20多分。同桌忿忿不平：“要不是你，她考个中专都困难！”我却真心感谢她，感谢周围的同学：“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你们，连中专都考不上的，是我。”

但毕竟荒废了许多，所以第二次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依旧没有考上南开，被调剂到了省外，入读徐州师范学院的中文系本科专业。幸好，是我喜欢的中文系；幸好，在这里，我邂逅了我的爱情，尽管最后以分手告终，但它一直是我生命中的一段亮色；更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你的爸爸，有了你。

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啊。你热爱阅读，从小学六年级开始，你便倒过来给妈妈推荐阅读书目；你有一颗同情心，班上成绩落后的同学都喜欢到你那里寻求帮助；你有理想，你渴望自己有能力去帮助别人成就梦想。最重要的是，你学习认真，功底也比妈妈扎实，我一直认为你比妈妈有资格上北大，我也知道，你也一直以此为目标。但我不知道你为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于是，一向正常的例假推迟了，而且，刚好延迟到高考的前一天；糟糕的是，你还拉肚子！

一切仿佛二十七年前那场高考的重演，我内心慌乱失据。当年，我也刚好赶上高考时来例假，我到医院去求助，医生表示爱莫能助；我便在宿舍冲冷水浴，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它“冰”回去，结果是痛经加发烧……

按说，有过这样的经验，处理你的问题时我会很从容，可我竟一筹莫展，仿佛眼睁睁地看见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命运之弦，我却没有力量去阻止。我看着你僵硬的身体走进考场，内心充满了无助。你的班主任安慰我：“放心，这孩子是竞技型选手，我们看好她。”我也安慰自己，我想我平时很注意锻炼你的心理素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你还是遭遇了你的滑铁卢！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我应该在你高三的时候辞去班主任的职务在你学校的旁边租房陪着你吗？我能说我该早一些带你去看医生吗？我能说我不该在你考数学时给你吃去痛片吗？……一切都已经晚了。你爸爸尤其不甘心：“女儿，我们复读吧！”

“不，我的应试教育已经翻篇了！”你的反应是如此之激烈。

是的，你爸爸不知道复读的痛苦，可我知道。而且，我在整理你的书本时发现了你的日记，日记中你说你做题做得都要吐了。我于是知道，你和妈妈一样怕做重复无益的事。作为教师，我知道，高三一年的训练，除了应付高考，几乎没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再来一年，我还没有想就已经厌倦了。幸好，你还过了一本线，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和能接受的学校，但能不能被录取，我们心下都没底。你说上不了这个学校，你就到国外读大学，于是，背着你，我开始偷偷了解海外的高校，我知道凭着一本的成绩可以申请某些高校，尽管送你出去我们的经济压力会很大，但我和你爸爸都豁出去了。

幸运的是，你被录取了。查询到录取结果的那一天，你又开始唱歌了，家里紧张了两个月的空气一下子活泛了起来，我和你爸爸也放心地相视而笑。

现在你已经大三了，很快便是大四。为了弥补高考的缺憾，也为了更好地了解世界人生，你决定到海外读研究生并开始积极准备。我知道，前方会有美好的爱情等着你，也会有无数的考验等着你，但你将和妈妈一样，渐渐忘记高考带来的伤痛，坦然承受人生的种种，心怀感激，努力向前。

后记：女儿现在已在海外读研，功课繁重，她需要一个人应付很多的事情。我希望她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并从中获得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