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湘西南的一个小村庄,但距离镇上,仅一个长坡的距离。在九十年代,我们家算是村里最富裕的一户人家了,最早建起了三层楼房,最早使用上了彩色电视,家中的有线电话也成为了全村外出务工人员联系亲人的唯一渠道。而这一切,源自于我勤奋的父母,尤其是我母亲。
母亲有个外号,叫“猛子”。在那个全民深信不疑“女人主内”的时代,我母亲每天都骑着摩托车穿梭于各个大小村庄揽生意。印象中,母亲为了练习驾驶“慢慢游”(一种三轮车)曾连人带车从三四米的高坡上滚落,为了赶往大山深处探望外婆,母亲骑着摩托车陷入泥沼打滑,跌进湖里。而这一切,似乎她都不以为意,还颇有一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心态。因此,这个称号用在一个当时年仅20岁的女生身上,应该也是很高的褒奖了。
而我对于母亲,恐惧是大于依赖的。
母亲的兄弟姐妹众多,因此仅上了三年小学就被迫辍学了。可能是基于无学历在现实中碰壁的无奈,母亲对于我的学习要求异常关注也极其严格。记得我刚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学习加减法。母亲总会在我上学前帮我准备100根小木棍,方便我算数,有时是香炉中焚尽后残留的细条,有时是门口栽种的荆棘。
从幼儿园到小学,我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并非是年幼时的我多么热爱学习,而是我非常明白,只有成绩好,我才能获得更多的关注,更少的责罚。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对于辅导我的功课,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棍棒式教育,便成为我我母亲心中教育的唯一准则。
我是恨过我母亲的,甚至在她每次教训我时,我内心都会狠狠的诅咒她。而这种怨恨和诅咒,在我十岁那年戛然而止,融化成了深深的内疚。
母亲过世了。
那个经常挨揍的女孩儿,终于远离了被打骂的日子,甚至能接收到周围人投来较之前更多或是关怀或是同情的目光。本来就很疼爱我的父亲,变得更加溺爱我,开始学习着帮我梳洗那已经及腰的长发。我却渐渐的有些心疼那些在我身边故作坚强的亲人。
世界从那一刻开始,应该是变了的。身边每每有人提及她时,我总会欢欣鼓舞的接茬,然后便陷入无尽的沉默……
曾经的我经常用父母每天给的早餐钱偷偷买些垃圾食品;有时会趁母亲不注意,和弟弟去抽屉中拿几毛钱当零花;一旦闹脾气耍性子就会不管不顾的哭个没完没了……这些事如果是被母亲知晓,都是必定要遭受头顶铁盆,竹篾抽身的酷刑的。而当有一天,真的没人再因为这些错事责备惩罚我时,我慌了,心里就扎满了无数的刺,让我无助到窒息……
我时常会假想,若我父母只是离异,我才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孩子,那该多好呀!至少,我还能与她有再次重逢的机会,或许等我长大后,我们还能互诉心事,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假想,也算是接受了这一残酷事实后给自己最后一点儿的安慰吧。
真希望,时光可以逆流,我还是那个经常会挨揍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