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大我四天的表姐,叫涓涓。从小寒暑假我们都串门,我没有别的玩伴,只有她。我们会在难得的几天里刷红白机——坦克世界、冒险岛、小蜜蜂,打乒乓球,下跳棋,在厂里玩耍。尤其过年时,我们拿着刚捂热的红包,买炮仗。一路走一路扔摔炮,在夜色中点燃烟火,静谧湿冷又充满年味。没有电热毯,只有灌满热水套着毛线套的点滴瓶。
我也很喜欢姨夫,他长得像六小龄童,幽默又亲切。会下围棋,会深夜研究哥哥年级的数学题,在厂里工作的时候喜欢挑战自己,突破制件的最快速度。厂里生产木质的零件,有清漆的味道,还有二姨风干的鱼干的味道。
姨姨家舅舅家外婆家都很近,每次去,我都在串门和玩耍中度过,在那儿我享受着客人的待遇,因为我妈是被送出去的,我也渴望外婆家的接纳。所以这样美好的时光,让我对涓涓有了羡慕。姨夫常常开玩笑把我们名字互换。叫我涓涓,叫涓涓彦彦。回忆起来,我仍多么怀念这样的童年,是我为数不多的充满细节的宝贵记忆。
这样的假期什么都好,只有一点,就是涓涓动不动爱生气,我们那叫做发翘。莫名不搭理人,我怎么哄也不行,脾气大了直接会跑掉。我还记得涓涓笑起来的甜美,和软糯叫我名字的声音。也记得她生气沉着脸嘟着嘴,执着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
在2006年的春节,我大一她高三,我们一起去滑了旱冰,她说,我们去拍个大头贴吧。我一摸自己通红的脸说算啦,我怕不好看呢。我后来常常想,不拒绝就好了,我好像从没有和她拍过任何照片。她肯定也想到了这点,想给我留点念想吧。
那两年的噩耗有点多,姨夫得了肝癌,涓涓投河自杀,姨夫去世。我没有见到涓涓最后一面,因为大人们害怕“影响学习”,或者觉得不能宣扬,在假期时才告诉了我。听说她下水极其坚定,因为嘴里没有任何泥沙。这么长时间我只去看过她一次,葬在公墓一个小小的角落,还没长大的女孩,墓碑都要很低调地语焉不详的样子,旁边有一个男孩的墓,大概是大人也希望他们在冥府有机会相识吧。
我总觉得我没能做些什么,否则可以留住她。所以我害怕再错过什么求救的信号。任何信号,我不愿看见生命像小美人鱼一样变成水里的泡沫,让我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觉得她的名字真好,也真不好。那条母亲河从光泽一直流到邵武,叫富屯溪,汇聚成闽江最后流入大海。她叫闽涓,姨夫宁波人,叫海波。涓涓细流,最终流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