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我睡到半夜,突然惊醒,一咕噜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跑,舍友迷迷糊糊地拽住我,大喊“夏夏,你又夜游啊!”
我愣了一下,如梦方醒,返回身,重重地把自己扔在床上。经这么一折腾,我睡意全无,直挺挺地躺在床铺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那一年,我高三。紧张的学习气氛压抑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经常做噩梦,梦中不是误了考点,就是丢了考卷,梦醒后,总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段时间,噩梦经常搅得我彻夜难眠,我开始整晚整晚地失眠。失眠给我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头疼。开始,只是两个太阳穴疼,后来整个后脑勺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又疼又闷,难受的要死。我怀疑我得了不治之症。
母亲开始并不在意,她说是学习压力大造成的,叫我不要胡思乱想,爱考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要太当事。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现在就没精神考虑学习怎么样,我一门心思的在琢磨我得了不治之症这件事,想着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我死了以后会怎么样呢?等等这些不找边际的问题。
架不住我的一再折腾心下,母亲终于带我去看医生了。那是母亲熟识的医生,我感觉那医生很不重视我的病,只简单问了我几个问题,连检查都没做,就给我开了几幅药,说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压力太大,好好放松放松就好了。
我当时觉得自己明明病得很厉害,他却说我没事,什么破医生。以后再也不找他看病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因此他开的药我一粒都没吃,就扔了。
我在家待了几天,睡眠好了很多,母亲说看着我吃得饱睡得香的,哪像有病的样子,快到学校上课吧,要不功课都落下了。我只好极不情愿地又回到学校。
我发现,学校真是个疯魔地儿,我自踏进它的那一刻,就又开始进入失眠、噩梦、头疼的魔咒中,而且越来越严重,到后来,人都恍惚了,根本听不清老师在讲什么。
我成绩一落千丈,由以前的种子选手变成了边缘差生。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讲事实,摆道理,工作做了一大堆,我却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老师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完全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老师看着我的样子,失望地摆了摆手,放我出去了。
老师找我谈话后不久,我就回家了。这一次,是母亲主动来学校接我的。因为我被一个物理定理难住了:我不明白能量为什么会守恒?我问了所有的同学和老师,没有人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老师说我太累了,让我好好在家休息休息。临走前,我还对看到的所有人追问,能量为什么就守恒呢?没有人能回答我,这真是个世界难题,闷死我了。
后来,母亲在别人的建议下,带我去了北京安定医院,在那里,经过专家会诊,我被确诊为高考焦虑症。我被迫休学了,那时候离高考还有三个月。
接下来,我在母亲的监督下,强行吃下一把一把的药片。起初,药物反应很厉害,恶心、呕吐、嗜睡。一周过后,这种症状慢慢好转,但整天迷迷糊糊地,没力气,没精神,哈欠连天的,像个大烟鬼。
还好,我的病并不严重,又得到了及时治疗,两个多月后,我拿着大包小包的药,重返校园。经过这么一折腾,虽然功课落下不少,但对于我来说,能参加高考,已经是万幸了。
结果出来,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都在意料之中,我只考了个本三的分数。这对于父母来说,已经很知足了,她们没想到我还能参加当年的高考。而对于我来说,只能是一生叹息,那离我当初的目标,差得太远。看着当初和我相等水平的同桌,拿着全国名校的通知书欢呼雀跃,我默默地离开了。
后来,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叫我再复读一年,说以我的实力,就这么走了太可惜了,我也蠢蠢欲动,母亲却坚决阻止,她说她不想让我再经历一次高三,她怕了。最后,我看着心力交瘁的母亲,再想想那暗无天日的高三生活,我无声地妥协了。
本以为生活就此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想不到,更大的遭难正等着我……
2、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匆匆四年,大学一晃而过。
像所有的大学生一样,毕业后经过招聘、面试、考试等等,层层关卡,我终于进入了一家央企,成为那家企业的员工,从此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
别人看着我轻轻松松地就从一个学生仔过度到了一家知名企业员工,很是眼红,我却一下子很难适应这种角色的突变。
刚刚走出潇洒、随性的大学生活,突然面对紧张的节奏,高强度的工作、微妙的人际关系,一下子让我慌了手脚,无所适从。天性好强的秉性,又不容许自己让别人落下,每天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努力工作,生怕被同事小瞧、让领导失望。
就这样高度紧张地工作了半年后,年终评奖时,我被评为先进。领导还特意在大会上公开表扬了我,并让大家向我学习。
从那时候起,我和同事们、特别是刘菲的关系,变得有点紧张。
刘菲和我同一时间进的单位,分在同在一个组,还在同一个宿舍。本来这是很好的姐妹缘分,只是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她总是对我客客气气地,彼此不能畅快地进行交流。虽然如此,平时我们表面上处的还算可以,可自从那次领导大会公开表扬我以后,我们的关系一下子降到了零点。她总有意无意地疏远我,还利用一些小恩小惠拉拢大家聚拢在她的周围,形成一个牢固的小团体,我却被冷冷地隔离在她的团体之外。
每次看着她们嘻嘻哈哈地打闹成一团,我刚刚走近,她们却像被惊扰的麻雀一样,轰地一下子散开了,把我孤零零地丢在原地,像一尾晾晒在沙滩的鱼,尴尬又无助。
我用尽各种办法,想融入她们,成为她们的一员。我发现,我越努力靠近她们,她们反而离我越远。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像空气一样被她们冷落在一边。我开始怀疑自己,不断地进行自我否定,认为自己一无是处,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这样怀疑的直接结果是,我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失望。
由于同事对我的态度,让我过度的否定自己,认为自己一无是处,毫无信心可言。那时候,哪怕有个毫不相关的人轻描淡写地表扬我一句,我也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高兴一整天。然后就又陷入自我否定的循环里,不能自拔。我完全失去了自我,完全活在了别人的评判里。
为了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我更加努力地工作。我发现我突然变得谨小慎微甚微,生怕工作出现什么失误,被大家看扁。越是这样越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错,有好几次,由于我的疏忽,给给单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让领导很是不满。
终于,在一次重要工作被我干砸了之后,领导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从此,我更加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每天胆战心惊地,生怕再出差错,我越是怕,越是错误百出,以至后来连最简单的工作都无法独立完成了。
没有人愿意再和我合作,也没有领导再派任务给我,每天看着大家忙忙活活,出出进进的,我却像一堆垃圾一样扔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我感觉自己成了别人的绊脚石,成了碍手碍脚的废物。后来,我害怕去单位,怕见领导,怕见同事,怕那种被冷落被孤立的感觉。
我又开始独来独往,开始失眠,开始绝食,那段时间,我体重一下子暴瘦20多斤,本来就羸弱的身体,更是风一吹就要倒的架势。
有过一次抑郁的经历,那种感觉记忆犹新,这次,不用别人提醒,我第一时间就怀疑我可能又被抑郁找上门了。这次,我没有硬撑,主动让父母陪着,再次来到安定医院,挂了五年前给我看病的专家号。毫无疑问,我再次被确诊为社交障碍症加轻微抑郁症。
刚刚参加工作不久,不好随便请假,再加上我还没转为单位正式员工,怕影响自己的前途,我向领导和同事隐瞒了实情,拿了药,一边偷偷治疗,一边努力工作。
都说抑郁症很难治愈,再次复发的抑郁症更是难上加难。但我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遵照医嘱,按时吃药,积极锻炼,病情渐渐好转,工作也开始步入正轨。就在一切悄无声息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次意外,又把我推向风口浪尖。
那天,我见办公室大家都在忙,悄悄拿出药准备偷偷吃了,冷不防刘菲靠过来,盯住我手里的药盒,大惊小怪地嚷嚷:“哎呀,好好地干嘛吃这种药,你不会是有精神病吧?”
经她这么一嚷嚷,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转过头来,用异样的眼睛盯着我,我被这突发的状况弄得束手无策,手里拿的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后来,虽然大家继续忙手头的活,没再说什么。但从那以后,我感觉别人看我的眼光都是异样的,有的还在我背后窃窃私语,等我走近了,又装作没事的样子,一下子闭口了。
我感觉曝光在别人的放大镜下,无法遁形,浑身不自在。我再次选择逃避,避开人们的眼光,避开热闹的人群,最后连到食堂打饭都故意错开正点,选择没人的时候才去,有时候为了躲避人群,干脆不吃饭,也不上班,就一个人蜷缩在宿舍里,一躺就一天。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连同周围都是一片虚无,漫无边际的虚无,所有一切都是灰色,特别无助,什么都抓不住,直到自己被这虚无分解成无数尘埃,变成一片灰色的海洋,周围全都是水。我就像个溺水者,无力又无能,只能任由滔滔洪水将我淹没。开始我还无意识地挣扎一下,后来我连挣扎的力气和意愿都没有了,就那样任其身体沉没,沉没到无底的深渊。
有时候,周围又像有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重重地向我压来,我被迫蜷缩着身体,紧紧地,一点一点地,让自己的身体一缩再缩,直到缩成一个小黑点,直到缩到最后无法再缩,最后崩塌。
是的,崩塌。
3、
当男朋友的母亲亲自找上门来,说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希望找一个精神病患者,求我放过她的儿子时候,我彻底崩塌了。
那天,天气是好事坏,是阴是晴,我已经记不清了,天气已经与我没关系,这世界也将与我没牵连。我看到的四周都是无边的黑暗,走不出去的黑暗,一道道屏障,阻挡着我,让我无法呼吸,无法前进,此刻,只想快点解脱,结束这痛苦的生命。
我一下子吃下几十片安眠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那段时间,死,已经预谋了很久,也想过无数种死亡的办法,最终选择这种方式,是感觉这种死法最安静,最体面,最不会打扰到别人。
当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发了一条朋友圈,算是我留在尘世的最后告别:亲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曾经给我的帮助和关心!亲爱的爸爸妈妈,谢谢你们的疼爱!亲爱的姐妹,谢谢你们的呵护。希望我走后,你们像呵护我一样呵护我的父母,在此叩谢!永别了!来世再见!
正是这条朋友圈,挽救了我。
同事们第一时间把我送到医院,我父母和男友像疯了一样连夜打出租从几千里的外地赶来。当晨曦中的第一道曙光亮起时,昏迷了十几个小时的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的刹那,我看到了父母那凌乱的白发,在晨曦中甚是扎眼。我的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这时候,我看到男友红肿着双眼,看到我醒了,一下子扑过来,又是哭又是笑的,像个孩子。
看到这些,我禁不住落泪了。就是这滴眼泪,让我欣喜若狂,是的,欣喜若狂。我已经好多天不会哭不会笑了,我的感觉在我身上消失很久了,今天,终于又回来了。
我不再是行尸走肉了!我又有感觉了了!我又成正常人了!
是的,抑郁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是小心眼,是不快乐。也不是失落,难过,甚至也不是悲伤。就像书上说的,抑郁症的反义词不是快乐,而是丧失了活力和生命力。也就是说,我每天都是处于这种状态,我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生活中任何生命的存在,世界与我来说就是片虚无的黑洞。感觉这世界所有人都将我抛弃了,我浮在灰色的海洋上,或者蜷缩在角落里,谁都不去打扰,孤独得不能再孤独。多么希望有人在这黑洞中送来一丝亮光,一丝生命的亮光。
我在生命的边缘,终于找到了这丝亮光,也是这丝亮光引导着我重新走出黑暗,走向正常的人生,这丝光亮就是亲人不离不弃地关爱与呵护。
后来我才知道,男友说服父母,辞去了就要升迁的工作,来到我身边,决意陪伴我一起度过人生中这段幽暗时光,母亲也请了长假,做了我专职的营养师加保姆。领导也特批了我的假,让我回家好好调养,工作会一直给我保留,直到我好了为止。
在爱和理解的呵护下,我通过药物和自身调节,终于走出黑暗,走在了阳光下。我还凭着自己以前的底子,报了瑜伽训练班,成功地做了一名业余瑜伽教练。通过瑜伽锻炼,我身体和内心很快得到修复。
今年三月,当我再次以饱满的热情回归生活、回归工作岗位的时候,我闻到了久违的花香,这是我生病后第一次感觉到春天的来临,那种感觉是如此美好,没生过病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这时候,重新被一家大公司录用的男朋友郑重地向我求婚,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更加珍惜这份情感,更加相信这份情缘。我们很快定下婚约,就定在了人间最美的四月天。
经过这次经历,我变得更加热爱生活,一朵花、一片叶子、一个露珠、一个小小生灵,我都能感觉到她的美好与神奇。
说了这么多,我就是要告诉你,我亲爱的朋友们,抑郁症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病,它不是矫情,也不是做作,它像所有的病一样,谁都有可能得,得了就乖乖遵照医嘱,好好锻炼、好好吃药、好好治疗。
相信我,只要方法得当,都能很快治愈。我的那次过激行为,就是擅自停药,导致病情失控,身边又没有亲人倾诉,才走向了极端,幸好,一切都来得及,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拥抱美好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如果你身边有患抑郁症的亲人与朋友,不要开导她想开点,也不要说你要坚强,更不要说你太闲了,没事找事。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你只需给她一个拥抱,然后轻轻告诉她:“亲爱的,你受苦了,无论何时,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这,就足够了。
愿我们都能够和自己和解,都能够和生活和解,愿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明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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