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消失了,就像雨滴掉进了大海,惊起了一圈涟漪后,又回归平静。
雷畲村的雨,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停过。前段时间海哥说外公病的严重,正好也赶上月假,抱着刚刚100天的小希,和海哥回他老家。将近六个小时的行程,一路上走走停停,小希倒也没怎么哭。到家里,听说婴儿见病人不好,这种东西,即使作为老师,我却也是信的。海哥每天都去外公那里去看一眼,每次我问啥情况,小雷都只摇摇头。没有进食,没有喝水,针管打得难受也被外公自己拔掉了。这两天虽然我没有出去,但七十多岁的外婆跑过来看小希了,我不太敢看她得眼睛,因为听小雷说外婆天天哭。外公的小女儿,小姨也过来看宝宝,我顺便问外公怎么样,小姨说,脑袋里面都黑掉了,医生说没有治疗的余地了。意识清醒时,外公又自己拔掉了食管和输液针头。小姨愤愤的说外公要不然就醒过来,要不然就走掉。9号晚上海哥要上晚自习了,我怕海哥太累,跟他商量着说要不要8号回校,但海哥坚持着再呆一天,我也觉得也好,毕竟路途遥远,不常回来。恰巧8号早上阴天,开始下雨,心里想着还好没回去, 晚上八点左右我在屋子里整理行李,海哥回来坐在床上,一脸不安,我问怎么了,海哥不自然的皱着眉说外公可能不行了。晚上九点左右传来鞭炮声,我是北方人,不懂闽北这面的习俗,我问海哥外面怎么了,海哥说外公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屋里的灯光很暗,我俩都没有说话。外面的雨还一直下。大哥家的孩子球球一直跟着我婆婆,我婆婆过去外公那里了,球球在楼下老房子中正酣睡着。海哥要去照看孩子,我也特别大义凛然地和海哥说你快下去看球球,别一会儿醒了。我和小希在楼上的屋里,小希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外面的一切声音都没能吵醒她,这三个月零几天的小家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人间消失了的老爷爷是她未曾谋面却再也见不到的曾外祖父。对面就是外公家,窗户对着窗户,里面传来哭声夹杂着雨点风声,啪啪的打着窗户。打得我心里直颤,我自来胆小,后悔叫海哥下去了,给海哥发短信叫他抱球球上来,这也是我最后悔的决定。球球到了楼上就醒了,一直哭着闹着要下楼,以为他要回老房子,海哥赶紧把球球抱下去。可到了楼下球球哭的更惨了。对面房子是走掉的外公的痛哭,楼下是觉得自己已经被丢掉的三岁小孩的流涕。我在楼上被左右夹击,特别担心小希醒过来跟着一起哭。看着还在熟睡的孩子,我顾不上害怕,穿过黑黑的楼道,跑到老房子,想给小球球看手机叫他别哭了,可没有用,我开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奶奶回来了,瞬间停止了哭声,但看到是我的一刹那,仿佛瞬间奔溃了。根本听不下去任何劝阻和安慰。后来公公把婆婆叫了回来,小球球趴在奶奶肩膀上抽泣。婆婆顾不上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狼狈,轻轻拍着小球球说别怕别怕奶奶回来了,海哥拿起纸巾给球球擦了擦鼻涕眼泪,又帮婆婆整理了凌乱的头发,轻轻的擦掉了老妈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我真庆幸自己嫁给了这样温柔细心的男人。作为儿媳,我却不懂怎么去安慰婆婆,反倒婆婆用沙哑的嗓子对我们说了什么,我听不懂南平话,海哥对我说老妈叫我们明天回去,孩子太小了,大外公人那么好,不会怪我们的。我没说话,心里觉着不能走。
小希还在楼上睡觉,我要赶紧上楼。海哥怕我害怕便随我一起,到了楼上,我赶紧叫海哥下去陪婆婆说说话。将近凌晨时海哥回到楼上,我仍然听得到对面外婆的哭声,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过年时我挺着大肚子去外婆家,80岁的外公还亲自搬来小板凳给我坐。外公对于我来说真真正正的只见过几次,还是陌生的,第一印象便是驼背九十度,人很好,海哥家的人都很好。记忆最深的应该是第二次见面吧,我们要返回工作,路过外公家门口,外公摇摇晃晃走过来,海哥摇下车窗,路途遥远,本想着简单寒暄几句便出发,没想到外公从车窗外拉着我的手,眼底慢慢湿润了,无论我们说什么,他老人家都一一应承着。海哥说外公老了就这样,叫我别介意,我根本不介意,想起我每次离开家的滋味,离别真不是个好东西。海哥和大哥是外公外婆看着长大的,能看出来他和大哥与外公外婆最是亲近。大哥远在国外,听说外公生病也是痛苦流涕,随后便启程回国,却因为疫情要在海南隔离半个月。现在听到外公走的消息,还在隔离区的大哥该是多么无助。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以后孤零零的外婆,我很自私的想我一定不要做最后走的那一个。这是我第二次直面死亡了,第一次是小时候的我的外婆去世,北方管外婆称作姥姥。但那时候听到姥姥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奶奶家,奶奶还在做早饭,我妈过来找我和妹妹,连拉带拽,推搡着我们,带着哭腔“你姥都死了,还有心思吃饭!” 我和妹妹一下子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妈妈的责骂还是不舍。那天晚上,我妈坐在东北的炕上一直哭,喊着妈妈。我也是姥姥照看大的,那时候对死亡的意义很模糊,只是现在吃到好吃的,见到好玩的,都会想着要是姥姥还在该多好,我也给她买点尝尝。
同龄人的死亡更能让人感同身受。今早海哥的奶奶一大早就来了,坐在床上看了看小希,就一直趴着窗户向对面的外公家张望,我瞬间心疼这个瘦弱的满头花白的老人。海哥说他与奶奶小的时候不亲的,奶奶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家,但爷爷走后,也只剩奶奶一个人,脾性也变了很多。这次回来奶奶还给小希买来银镯子。海哥说,奶奶也老了,走前要去看看奶奶。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村里大喇叭播放着这首哀乐。八十多岁的老外公,算是喜丧了。明天就要把外公装进盒子里,然后从温暖的房子送往另一个冰冷的地点,人这一辈子就结束了,而活着的人还会继续活着。我问海哥外婆现在怎么样,海哥说外婆看开了,毕竟外公岁数那么大了,我真心希望是这样。记得上高中时,有一次清明节,我写过这样一段话,大概是但愿人世有轮回,死去的亲人并不是不存在了,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相信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那要没有轮回呢?人还是要珍惜当下,好好爱自己,好好爱家人。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今天又有学生的妈妈和我说她的孩子已经一年多不理她了,当她是个死人。想想我们可能对世间万物都有同情心,何况自己的父母好像也没那么十恶不赦吧。
我在这抱着小希一点点记述着,也可以证明我并没有小雷家人那样悲痛。却真真正正给我提了个醒,珍爱生命,珍惜和家人的每一次相聚。
谨以此文悼念逝去的外公,愿天堂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