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羽皇,戏子真真。
澜城的富贾大户风家和雪家,相交莫逆。
3岁的风家独子风天逸从第一眼见到刚满周岁的庶子羽还真,就喜欢上了这个雪团子。
羽还真的抓周礼上,小团子舍了笔、墨、书、砚、印、钱……唯独抓住了风天逸,紧紧的不放手。
8岁时,风天逸为6岁羽还真爬上海棠树,摘那最美的一枝。羽还真眼里全是手执那只海棠美丽如画的风天逸,风天逸觉得,所有的海棠也美不过羽还真的眼睛。
那时风天逸便告诉他,天逸哥哥会一生一世,守护还真弟弟。
羽还真的笑容羞落了一春的海棠。
风天逸10岁那年,时局动荡,雪家没落,雪父亡故,雪氏夫人为了还债,发卖了奴仆,还有雪家唯一的庶子——羽还真。闻讯赶来的风天逸挡在羽还真前面,对人贩子说,还真留下,钱我明天双倍给你。
风天逸回家,从母亲的首饰匣里取了满怀的宝石珠玉,正要去拿给那人贩子。却被仆人发现,禀报了父母,风父厉声斥责,风天逸死咬着不说原因,恨极的风父不顾风母的哭喊阻拦,毫不留情的抽打了他三十鞭,鞭鞭血痕透衣,风天逸死死抱住满怀的珍宝,仿佛重如生命,昏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风天逸拖着皮开肉绽的身体,面色惨白,踉跄着脚步终于抵达雪府时,却只见到两道北去的车辙。
“还真——”那辙痕压在他心上,疼的他涌出两行清泪,一口鲜血喷在那些珍宝珠玉上,红艳的光华散落了一地。
高烧昏迷了三昼夜的风天逸,醒来后,含着泪问父亲,为什么不帮雪家?
风父叹口气,心有余,力不及。风父没有问他那些珠宝的下落,只是隐约觉得和雪家有关,自风天逸懂事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孤傲卓然的儿子落泪,他心疼亦动容。
10岁的风天逸说:“我明白了,手中要有武器,才能去守护——”
10年后,北方七省,神州半壁河山,尽在风羽军阀“风帅”——风天逸手中。
风天逸从未想过千里寻遍、万次入梦的人竟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美若海棠的羽还真仿佛从古书丹青中走出,化身为虞姬为当世的霸王唱着一曲凄楚悲歌。
羽还真从未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风天逸。
纵然他一直知道,这些年街头巷尾无不传颂着“战神”风帅的传奇。
可那又怎样,在每一个受尽师傅打骂,师兄弟奚落的日夜里,他都会对自己说,他是羽尺素,他是风帅,尺素不想记得风帅,风帅不会认得“尺素”。
然而名动澜州的花旦的“尺素”那一场《霸王别姬》还是三次唱错了腔,两次台步身段险些走错,这在他登台以来还从未有过。
唱完最后一折,羽还真几乎是逃回后台,还未及卸妆,就落入了一个俊逸英挺的怀抱,羽还真看见镜中的自己被风天逸包裹在宽长的军旅披风里。
羽还真唱了十年的戏,一颦一笑都融在戏里。“将军,是谁?请放开‘尺素’”
镜中那人笑泪都落在羽还真的肩头,“还真,我终于找到你了——”
风天逸把羽还真由梨园抱进了帅府,自此,风帅迷上一个戏子的传言不胫而走。
羽还真将为他准备的礼物一一扔掷于地。
布老虎、瓷娃娃、陀螺、抓子、风筝、竹马……
甚至还有风车——羽还真知道那是风天逸亲手做的,和小时候他送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羽还真把它抓在手里,抖着手,摔不下去。
风天逸握住他那只手,轻轻吹动风车叶片,羽还真的泪随风车一同转起,被风天逸吻进唇里。
“还真,你可以恨我,可是,别不理我。”
羽还真一手推开他,“风帅,自重”,不敢看他,慌乱地逃跑,手中还是放不下那支风车。
相处半月,羽还真对风天逸,始终一副冷心无情的模样。
“风帅,我不是你的还真,我是尺素,一个不入流的‘戏子’”
“你不是戏子,你是我的还真,戏子为自己哭,为别人笑,我的还真却总是为别人哭,为自己笑。”
“你放我走吧,我还要回去唱戏呢——”羽还真终是为风天逸哭了。
“那你叫我喊一声逸哥哥——”风天逸把他拥进怀里。
直到羽还真趁他出去,跑回梨园重新登台,还是没有喊他一声“逸哥哥”。
整整十日,风天逸没有找过羽还真,羽还真怕他找自己回去,又想他找自己回去,心中矛盾不宁,他知道,风天逸是他曾经想要一辈子依赖,现在依旧很依赖的那个人。
他是他戒不掉的毒,逃不掉的债。
可他为什么没有来?
离开风天逸的第十二日,羽还真知道了原因。
风帅终于撇开下九流的戏子“尺素”,要和城西首富易家的大小姐易茯苓联姻了。
三月之前,易家曾请星辰班唱过一次堂会,那位小姐羽还真记得,是位知书达理,淡雅娴静的美人,和风天逸很般配,羽还真嘴角含笑,泪晕开了妆容,恩,般配的很。
澜州名旦尺素,自七尺的戏台摔了下来。
半月之后,平定了邻省属下叛乱的风天逸风尘仆仆的归来,家法处置了六个他留下护卫羽还真的仆从,还是将人抱了回来。
羽还真的膝盖和手肘受了伤,换药、喂汤、照料,风天逸全部不假人手、亲力亲为。
羽还真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事无巨细,一一乖巧领受。是啊,他在一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风天逸甚至还学会了煮面,虽然味道一般,羽还真还是一点都不剩的微笑着吃下去,这面,他又能再吃几回呢!
那天,风天逸带羽还真去吃他最爱的甜豆花。
北方人很少吃甜豆花,做得好的更少。这一家是风天逸吃过最好的,和他们当年在老家吃得味道很像。
路有点远,羽还真要风天逸背他去,风天逸笑着将他背起,羽还真轻轻的靠在他的背上,逸哥哥,还真只想要,再抱抱你,多留一些回忆。
风天逸喂羽还真吃了一碗甜豆花,羽还真记不得豆花的味道,只想记住此刻的风天逸,羽还真安然的看着他,恬淡微笑“逸哥哥——”
风天逸恍若跌入梦境。他仿佛看到了春风吹动,海棠花开——
羽还真面上笑意不减,“逸哥哥,以后有了夫人,好好对她,别再去戏园那种地方了——”
风天逸宛如从梦中惊醒,手中的匙碗碎了一地。愠怒着把人搂住“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夫人,从来都只有你——”
“骗子——”
“还真,我从未骗过你,当年我有去,可惜——如今的我,定保护好你,再也不会——”
那夜,羽还真的泪落在风天逸背上那些清晰的鞭痕里,悲伤而甜蜜。
那年,日军侵占北方多省,于澜州被风天逸拦阻击溃。
某天,羽还真独在后台卸妆,“尺素先生,我给你十万银元,只要你将这包东西让他吃下去——”来人操着蹩脚的汉语,目光阴狠狡黠。
“原来,风帅的命和北方河山,在你们日本人眼中只值十万银元——”羽还真眼神清冷逼人。
“不,还有你们星辰班所有人的性命——”
“好——不过我要三十万,而且先收钱——”
“可我如何信你?”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中国的古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哈哈哈,我喜欢这句古话——”
“逸哥哥,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羽还真凝视着风天逸。
“我愿意。”风天逸将他拥抱入怀。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你这个人,而是为了你的权势,你还愿意吗?”
“愿意。我辜负过你一次,你也辜负我一次,才算公平——”风天逸吻住他的手心。
“那好——逸哥哥,我告诉你,日本给我有三十万银元,要我给你下毒,你怕不怕——”
“还真——”风天逸看见一抹暗红自羽还真嘴角流下,惊惧着叫道。“我带你去找医生——”
“嘘——”羽还真摇摇头,将食指放在唇上“日本人就埋伏在外面,天逸哥哥……换上我的衣服……一定要逃出去……保护好星辰班的人,他们如同我的家人——”
“好,我答应你,别离开我,”风天逸无措抱紧他,眼泪滴在羽还真脸上。“求你,还真——”
“你说你找过我,爱着我,我都信的,可是,逸哥哥,还真,配不上。你说过的,让我,辜负一次……别哭,我想看你笑。你也要记得笑着的我,逸哥哥,抱抱我——”
羽还真的笑一如那年春日飘落的绝美海棠——
“还真——”
“你看……我终是做了……你的虞姬……”
“还真,我不管这天下,我只要你——”风天逸泪如雨下。
“好好活着,为国,也为我。”羽还真微笑着闭上眼睛。
那一夜,风天逸在枪林弹雨下,九死一生。
五年后,日本签下投降书,风天逸解甲归田。
海清河晏的澜州,天高云阔,芳草遍野,风语如歌,风天逸的额头轻靠住石碑“还真,我已守住了咱们的国,以后我都守着你,好不好——”
近旁的海棠花在金色的阳光下静静地摇曳飞舞,宛若微笑颔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