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十七
唐纪四十三
公元781年6月——782年
共1年7个月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
建中二年(公元781年)
1、
六月三日,任命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滉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他的部队命名为镇海军。
2、
张著抵达襄阳,梁崇义更加恐惧,把军队布置森严,然后再接见他。蔺杲接到任命他为邓州刺史的诏书,不敢拆封,飞驰去见粱崇义,请示怎么办。粱崇义对着张著,只是号哭,竟不受诏,拒绝入朝。张著只好自己回京复命。
六月六日,晋封李希烈为南平郡王,加授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伐梁崇义。杨炎进谏说:“李希烈是董秦养子,董秦对他无比亲信任用,而他最终却驱逐董秦,而夺了他的权位。此人狼子野心,六亲不认,没有功劳,尚且倔强不法,如果他讨平了梁崇义,还怎么能控制他!”皇上不听。杨炎坚决争执,皇上更加愤愤不平。
荆南牙门将吴少诚向李希烈进献取梁崇义之策,李希烈以吴少诚为前锋。吴少诚,是幽州潞县人。
当时内自关中,西到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全国各地都出兵开往前线,而李正己派兵扼守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输道路全部断绝,人心震恐。江、淮进贡的船队一千余艘,停泊在涡口,不敢前进。皇上任命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张万福飞驰到涡口,跨在马上,立于岸边,命令船队开航,淄青将士在对岸观看,不敢行动。
3、
六月十四日,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逝。郭子仪为上将,坐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百般谗言诽谤陷害他;但只要皇帝发出一纸诏书征召他,他没有一次不是即日上道,所以那些谗言诽谤也就不起作用。郭子仪曾经派使者去田承嗣那里,田承嗣面向西方下跪叩头,:“我这膝盖不屈于人已经好多年了!”李灵曜占据汴州作乱,公私财物经过汴州的,全部扣留,唯独郭子仪的东西,他不敢靠近,还派兵卫送出境。郭子仪兼任中书令二十四年,每月俸钱二万缗,私产收入还不包括在内;府库里珍货堆积如山。家人三千人,八个儿子、七个女婿都为朝廷显官;孙子数十人,每次问安,他都不能全部认识,只是点头而已。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等都出自他麾下,虽然贵为王公,但郭子仪对他们随意役使,他们也甘愿听命,跑得飞快,郭子仪的家人也把他们当家奴看。天下安危,全都靠他,前后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他的将佐做到大官、名臣的,非常之多。
华杉曰:
这三句舍不得译:“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功盖天下,权势熏天,但是皇帝并不猜疑他;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众臣都不嫉妒他;穷奢极侈,富甲天下,而舆论并不非议他,都觉得这是他该得的。而且!他还活了八十五岁!郭子仪在最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实现了中国人梦想中的所有成语——荣华富贵,一生平安,子孙满堂,望子成龙,健康长寿。在中国文化中,他就代表了“洪福齐天”的终极梦想。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五条原因:
[if !supportLists]第一条, [endif]是真人真心真本事,首先是有本事,没本事,就没价值,做什么也没用。
[if !supportLists]第二条, [endif]是诚意正心不设防。郭子仪忠君爱国,无私无我,抱着一种“精忠报国,等待被诛杀”的态度,皇帝冤杀我,我也认!对皇帝绝不设防,任何时候,皇帝一招呼,马上就去。几次下来,奸臣陷害他的谗言,也就失效了。
[if !supportLists]第三条, [endif]是绝不眷恋权力,从来不认为权力是自己的,都是皇帝的,自己的命都是皇帝的,别说权力了。所以,夺他兵权的时候,他马上就交权。大家看到他权倾天下,往往忘记了他被剥夺兵权,赋闲在家多年的历史。而随时能听从诏命,无条件放弃权力,正是他后来获得权力的原因。
[if !supportLists]第四条, [endif]是从不得罪人,在待人接物上,时刻小心翼翼。前面讲到他对卢杞的态度,就是非常生动的例子。而对那些陷害他的奸臣,他也从不报复。奸臣虐我千百遍,我待奸臣如初恋。因为所谓奸臣,不过是皇帝的另一面,也代表皇帝。
[if !supportLists]第五条, [endif]是运气!他这些“方法”,别人也学不了,因为他也是靠运气活下来罢了,中间有一次出差错,脑袋也就掉了。郭子仪的成功,是小概率事件。
这些都做到了,郭子仪就与皇帝和所有人建立了牢固的“心理契约”,心理契约比丹书铁券有用一万倍,丹书铁券连废纸都不如,而心理契约不是歃血为盟,而是血脉交融,合同条款流淌在对方的血脉里,这个读者自己体会。
郭子仪的心理契约,还有一条,前面的都是“甲方权益”,后面还有一条“乙方权益”,就是我要荣华富贵,穷奢极侈。大家也都认了,所以他“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
这就是郭子仪的出息,但也就这点出息了。
郭子仪的故事,广泛雕刻在中国民居雕梁画栋的砖雕上,一千年来,大家都羡慕他。但很少有哪家人会在梁上雕刻岳飞的故事,因为没有人想成为岳飞,大家想要的,还是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