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
早上七点钟,正在公汽车站侯车,赶早班车上班,见一老先生拄着拐杖,穿着蓝土布旧衣,拿着一个不锈钢碗,内有一些纸币零钞,边走边向路旁侯车的人乞求给钱,只将碗伸向你,眼盯着,显出恳求之意,并不说话,他弯腰拄杖走到我前面的白衣女士跟前,那女士等公交车久不来,急躁地说,我不是给你吃的了吗?老人并不说些什么,移步朝我走来,我心想你们这些人说不定很有钱呢,他瞧了眼我的神态,旁若无人地走开了,又朝前面一男一女讨钱,未果,又移步寻找下一个目标。不知怎地,我忽然挤步上去,捏了两个五角硬币,伸到他缓缓前移的胸前,险些撞到他,他往前趔趄了半步,拄拐停住,脸稍侧向我,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硬币投进碗内,说了声给,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并未作声,也未说谢,扭转头继续行他的路。我想他这是另外一种生存方式,像是云游僧,我的硬币就是敬这稀有的生活方式,但他不会知道,不知道也无妨,他知天命的年龄经历许多,早已看得风淡云清。我从他自在随性的冷漠态度中看出了人的尊严,我并不是在施舍,他也不是受施者,却似乎在对我施舍些什么,一时也说不清……。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独特的讨钱为生的老先生,讨钱有什么不好呢,我们谋生还不是为讨生活,没钱哪能生活?他只不过谋生方式不同,在我们看来不体面,他却无所谓,我心知他一个月也许很能赚些钱,但他讨钱的姿态触动了我,这就是我一时冲动跑上前去给他钱的原因。
我想起另有一种乞者,不标明自己是乞者,扮演弱者,骗取你的同情,尤其令我厌恶,相之比较,还是喜欢静静的乞者。前几年上班途中遇见一中年大叔,穿得朴实,衣服还算整洁,有点湖北口音,见我走过,凑上前来说同志问个路…,我问他到哪里,他说是外地人初到武汉与亲人走失,钱包在车上被偷走,给点钱买点馍吃,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看他一脸恳切的样子,上衣口袋一摸,本想给他五元钱,但只有十元,只好递给他,他默然接过,说谢谢好人…话未讲完,他突然打了个嗝,闻到韭菜炒蛋的馊怪味,我一转身马上走,知道自已受骗,他似乎嫌少,追在后面,哎的叫了一声……。
有的扮演成老夫妻,借着问路,对路上行人说,走迷路了,没吃饭,给点钱买吃的,我遇见过二三次,不同时段不同地点,还是这两个人,第一次我给了十元,第二次遇见我没给,老婆婆就在后面骂我,没良心的之类话。后来一踫见问路的我就起警惕之心,或抽脚走人。
有的貌似乞者,但面前无碗,两人合作,一人扮演病者,躺在街角哼哼,一人扮演亲人抚慰照顾,不知情者问询关怀叫他们马上送医,他会说没钱看病,有人怜悯给了十几或几十元钱,他也接着,倘若收足百多元就扶起病人,那人也不哼,好手好脚地说笑而去,这两人我见过,也觉其可怜,但并没给钱,因为要上班赶公交车,后来看报纸新闻揭露他们,才知这两人的真面目。
我追着给老先生钱的行为跟善良无关,也许会引人侧目或讥讽评论,其实这都与道德和怜悯无关,因为我知道为什么给钱(虽然有一瞬是因怜悯,想以后老迈万一没工作,上街乞讨别人是否会给钱,还由老先生想到老父亲,想到父辈一生的艰辛和挫折,想到自己老后何去何从……这个老者只是一个缩影和象征,放在以前我踫见乞者是不会给钱的,一元也是血汗钱,但偶尔也给几次,也是莫名的情绪所致)。以前我在天桥上看见一个外国男子,背包旅行者,弯腰认真投钱于乞者碗里时,感到诧异,这外国人是怎样想的,他们就是职业骗子,不值得同情,他们比上班族还有钱…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外国人也许和我现在的想法一样,乞者像似“方外之人”,也是人,也有尊严,他们只是生活方式与职业与我们不一样,每种选择都不容易,都是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一个乞者与方外之人的和尚,道士有什么不同呢?在我看来只有细微的差别,到底是谁在施舍谁呢?你扔了一些钱,得到一点体面的优越感,把别人的尊严踩到脚底,在他们看来这是虚妄,他们之中比你有钱的大有人在,谁怜悯谁,施舍谁?钱可以施舍,尊严是可以施舍的吗?你会问,明知他们有钱,你丟那一元钱是什么意思?我会说,请问,我们施舍给和尚,道士的仅仅是钱吗?不过,那些“业余”的“乞者”,职业的骗子,骗取钱财还骗取人的同情和怜悯心的人应在施舍之外。
真正的乞者,人们还是愿意给钱,伪乞的骗子却窃走了人们真诚善良的心,使社会人心更冷漠无情。这种冷漠无情如果在人群中“传染”,社会上人人自惕自危,那么伪乞和真的乞者也就无生存之地,这是伪乞们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