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美好却残酷——《罗生门》


今天介绍日本电影《罗生门》。

片名羅生門 / Rashomon (1950)。

 

《罗生门》是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的代表作,影片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小说集《罗生门》中的短篇小说《竹林中》。故事讲述发生在竹林中的一场谋杀案,案件审理过程中,相关人员各执一词,真相显得扑朔迷离。

 

黑泽明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通过电影的语言,表现芥川龙之介深挖人性的过程,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们对人性之恶的思考。

能将事物脱离本意变成专有名词,这就是最大的成功。“罗生门”即是如此,这个词成功地从一处日本城门变成一种现象专有名词,专门代指事件当事人各执一词,分别阐述只对自己有利的内容,甚至撒谎掩饰自己,导致真相无从得知。

 

在单凭口述的年代,人们经常会遇到众说纷纭的情况。每个人都会选择陈述利于自己的事实,通过美化自己减轻或者免除自己的责任。

有的人选择只陈述对自己有利的事实,选择性忽略对自己不利的事实。这不是作恶,这是人性使然,人性就是天然想要逃避责任和惩罚。

而有的人除了这样,还会撒谎隐瞒真相,企图掩盖错误、美化自己。通过撒谎来牟利,这就是人性之恶在刷存在感。

好在现在监控系统很发达,各种治安探头、执法记录仪、行车记录仪都能还原当时事件过程,但当没有监控录像或者监控系统“故障”时,人性之恶依旧会暴露无遗。

 

电影《罗生门》发生的故事正是没有监控系统存在,更没有手机可以拍摄记录的日本幕府时代。

故事发生在一片山中竹林里,一个强盗盯上了路过的一对武士夫妇,他对这对夫妇行凶施暴。随后路过的樵夫碰到了武士的尸体,强盗也正好被官府抓到,幸存者妻子也在山下寺庙被找到。一行四人在公堂前讲述事件过程。

 

其实听完这四人的讲述,观众们应该能够拼凑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他们四人每人都没有说实话,他们都用谎言掩盖对自己不利的情节,通过谎言美化自己,仅此而已。只要剔除他们供词中的谎言,观众们就可以得出事件“真相”。

其实稍微分析一下他们四个人的供词就能发现端倪,他们讲述的谎言都是在美化他们自身弱点,或故作坚强、或假装忠贞。

 

强盗被抓后就开始说谎。他根本不会骑马,骑马摔下后才被抓,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是一再强调是因为喝了污染溪水才拉肚子。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强盗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为了将自己塑造成勇猛无畏的亡命之徒,他在美化自己的同时不惜顺带美化武士和妻子。

在强盗的供述中,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悍匪,男人在他面前闻风丧胆,女人在他面前犯尽花痴。可是他的肢体语言并非如此,人在撒谎时,总会用夸张的动作掩盖内心不安,强盗每次扯谎时,都会伴随着狂笑和蹬腿。

 

妻子的供述中则将自己刻画成完全受害者,只字不提当时为了活下去做的事情。妻子将自己塑造成完全的弱势群体,在她口中,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忠贞、刚烈、不屈,却遭受丈夫的遗弃,甚至尝试自尽。

妻子梨花带雨的样子的确能够唬住观众,但她的故事和别人的故事有着巨大不同,观众即便想要相信她也很难做到。当其他所有人供词中的妻子都和妻子本人讲述的妻子不一样时,大家会如何取信呢。

 

武士版本的故事则是通过女巫招魂术完成。女巫替代武士讲述了武士版本的故事。在这版本中,武士勇猛地和强盗战斗,宽容地宽恕妻子,一直站在道德制高点行事。并且他最终献身取义、舍己成仁,坚决遵循武士道精神,以自尽的方式终结耻辱。

都说死人不会说谎,那么死去的武士是不是就不会说谎呢。武士已死不会说话,但他还是以召魂方式讲述当时事件。不会说谎其实指的是现场客观证据,招魂回来的武士只不过是在死后维护自己的名声罢了。

 

听到三个版本的故事后,樵夫熬不住。樵夫终于表示自己当时在场,看到了事件经过。在樵夫的版本中,强盗、武士和妻子所有人都暴露出另一种面目。

强盗和武士都是外强中干的男人。靠圈套得手的强盗本就是不学无术的草包,除了依靠武器和蛮力,什么技能都没有;武士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住无能,即便遭受巨大屈辱,还是没有勇气和能力反抗;妻子也没有遵循忠贞刚烈的要求,而是失心疯般自暴自弃。

樵夫版本故事中,值钱的匕首不见踪迹,强盗和武士的决斗变成了武士刀的对决。关键凶器和前面版本故事又发生不同,同样会观众产生怀疑。

 

四个版本的故事都有真有假,如何取信就看观众们怎么思考了。其实事情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导演让大家看到了人性中的恶。

黑泽明通过冷静地叙事,给观众们提出论据,让大家思考,但没有给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故事中的四名当事人都或多或少的撒了谎。或者用最恶的恶意去揣摩所有人,就能得出真相。

 

《罗生门》是一个关于真相的故事,而真相其实是利益最大化的说辞。

史铁生说,历史在发生时未被发现,被发现时已被重组。

尽管真相十分诱人,人人都像探究真相,但是虚假才是探究真实的唯一道路。或许触手可及的虚假才是最美好最容易的,何必痛苦地追求无法接受的真相呢。

真相存在但不可见,因为如果通过虚假探究到虚假的真相,那么这个真相显然是假的;如果通过虚假得到真实的真相,知情人则不会以真相示人,这就是深藏于人性之中的恶,导演一直在强调这一点。

 

真相美好却残酷,

虚假残酷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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